第16章 回到女儿国

桫椤三千听力很差,但能够读懂她们的嘴唇。

红润唇瓣碰撞出肮脏词汇的动作极为不雅,三千也不气恼、就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走去几根为做钓鱼座椅而打下的木桩边、靠着坐了。

她泡在飘着白沫和海带的浅水里,捞起身边流沙铺在烧热的双肩来降温遮阳。短发濡湿的脑袋,柔顺的白毛在阳光下亮闪闪。

她常这样眼光直直地望向海面,望向跨过神藏湾那一边的、遥不可见的对岸。

女人们已知那儿有偌大的陆地,却不可得见,能见度好时,也只见最高峰纳噶依山巍峨锋利的姿影、像单色的剪纸画那样呆板地贴在海平线上。

纳噶依一词,并不是鲨岛的语言,其意为“永恒的神明”,显然这神也不是指鲨岛的萨拉玛神。

女人们有时在捕鱼的间歇浮上海面,会迷茫地望去对岸,想,那边除了要害我们的人,也有高山,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神明……还会有什么呢。

空白的经验产生不了任何丰富的想象,女人们的空想也无非是更美味的海藻咸菜、更黏糯的米糕、更漂亮的渔船一类现实经验的拔高而已。

人群中,只有三千看向对岸的眼神,不似平时呆傻清澈,而是充满了被称作知识的、丰富而高尚的内容物——看,就像她真的知道什么一样——女人们窃窃私语。

“你猜,她又在瞧什么?”

“瞧她回不来的小青梅呢!”

“哎,怎么能说是‘回不来’呢?”

“这是因为……”

“要跟傻子结婚的话,该是在外面成了寡妇也‘不愿’回来吧?”

“呀,瞧你这嘴!我可没说哟。”

重复了千遍的、三千听不到的嘲弄声,飘散在煮沸了的海带汤般蒸腾咸湿水汽的海面上,而与此同时、这海平面远处闪起一点不容忽视的白色。

三千的视力很棒,打从白点出现的一瞬间,她就晓得那不是频繁闪烁、消失于蔚蓝波浪上的虚幻光点,而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事。

陌生的白点在视野中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停下了踢球比赛的女人们看清那是艘亮白色渔船,大概是准备径直而来停靠在海滨上。

她们当然以为是敌人,很激动地抄着家伙聚拢向这边,有人大叫警备员们的名字。

越来越近的白船,在那甲板前头,立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发现那黑点的女人们,年龄稍长的都惊愕地放下了手中木桨,恢复安静了。

光屁股的孩子一手捏着啃得软塌塌、湿哒哒的米糕,一手捏着母亲柔韧黝黑的大腿肉,问:“穿好多衣服、戴帽子的姐姐,那是谁?她不热吗?”

显然比起不寻常的“黑色”,这里的孩子更在意遮盖女人身体衣服的密实程度。

三千从浅水流沙中嚯地站了起来。

她只穿着深蓝色的系带短裤,腰身和左侧膝盖下绑着预防扭伤的黑色加压带——鲨岛没有这种东西,那是她母亲从来往货船上用渔货换来的。

细密白沙挂在隆起筋肉的颈肩、胸膛和放松微凸的腹部上,多亏这白色,她那饱经日光摧残的皮肤,暂时恢复成天生的白皙了。

船近在眼前,带有透明玻璃窗的宽大驾驶室、扶栏缠着结实的粗绳网和铁链,甲板和船体都洁白无锈,是一艘令鲨岛女人们艳羡的崭新铁皮钓渔船。

丰润流畅的船体,骄傲地推开两边混合白沙的浅水。

而三千就像朝着属于自己的船走去那样,悠然走进大海去迎接。

在两米多高的船头,黑衣女人一言不发地向水中的三千丢去绳缆,三千接过、转身麻利地将白绳绕在自己腰间和左肩几圈,肌肤表面被勒出了深刻的凹陷——傻子干起活来,总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是个顶完美的劳动机器。

没入海面的腿部、抵抗着沙与水的阻力开始迈动,身体向前斜成45度,三千用尽整个高大宽厚的躯体的力量和重量,牵着船头移向刚刚自己靠坐的结实木桩。

三千一身力气、平时沉默在她呆板的躯体里,这时那能量的凶猛野蛮才借由前胸后背、胳臂双腿所有膨胀扭曲的浅黑色肌肉形状、和通身横流的汗水显露出来,纵使是轻量的休闲渔船,道理上一个人哪能拉动呢?

她那两只胳膊却全是怪力,真实地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

将绳牢牢捆绑在最粗壮的木桩上,三千腰侧和胸前都出现绳子勒的红痕,因为皮肤黑,并不明显。

她浅浅喘息着走去舷侧举起双臂,冰蓝的眼睛很明亮,眼神平静地示意女人跳下来,自己会接住。

女人同离开海岛时一般娇小玲珑,没有长高半分,五官还是那么精致秀气。却因全身裹着双排扣的黑裙、宽檐帽之外蒙有黑纱、又黑着一张脸,而通身阴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她站在高处环望众人,那么矮小的一个女人,身量连青春期的孩子都比不过,却仿佛是习惯了俯视清点小兵人数的冷酷军官,或是面对着一群未开化的野猴子的、高傲苍白的文明人。

她伸出戴黑色丝绢手套的小手搭着扶栏,扭头冷声问三千:“你母亲呢?”

她说方言,却透着一股对岸言语声调的平直冷酷,众人想起,这确确实实是个在那边生活了十年的家伙,不禁在夏末烁亮日头的炙烤下齐齐打了个寒颤。

三千用手语比划给她,【风寒、躺着】,指了指身后山上的灯塔。

“生病了?风寒的话没什么要紧吧。她今天能见见我吗?”女人说罢从船头走向三千,语气和动作都透露着危险的烦躁和不耐。

见三千点头,她抬起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就要翻出舷侧扶栏间挂的铁链,没有三千在下面的话,这一翻直接就会跳入足以没过她腰部的海水中。

三千眼疾手快地托住她向下坠的腰和屁股,没让她沾一点水,像端一件贵重的黑釉花瓶似的,将女人端上了白沙干燥的地方才放下,低头仔细检查她荷叶边的黑色裙摆和皮靴是否有刮蹭的伤痕。

女人等这傻大个直起腰来看着自己,才仰头面对她说:“好了,带我去见你母亲吧。有事要她做主,关于咱们从前做下的约定。”

三千清楚看见了黑纱之内她美丽的唇型,冲她露出了微笑、玻璃珠似的浅蓝眼睛更加水亮,极乖地点头。

两人登上通向堤岸的石阶,知道那段往事的几个女人望着那成双远去的背影、议论开了。

“真回来谈婚事了!!?”

“其实是找三千妈毁约的吧?”

“可她穿着丧服呢,不是外面的男人死了、成了寡妇吗?”

“比起这傻子、她能放下外面的男人?怕是走投无路才灰溜溜地回来吧,这荼荼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据说当年为了去外面,可是连番勾引了一货船的男人、连老头都不放过,手段可不简单呐。”

“妈妈,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勾引?”

“嘘……小妹别听那些。妈给你拿鱼干吃,走。”

“我看啊,她怕不是做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惹了什么事才回来避难吧?晦气,我们鲨岛也不再太平咯。”

“这黑心的寡妇,三千简直像她的狗,从小到大都被耍弄得团团转。”

“那不也是傻子她活该吗,狗偏爱吃屎哩。”

“没证据的事情,你们几个能不能别说了!”有警备队的姑娘上前斥责。

“切,就说、就说,又没犯罪!”

窃窃私语讥嘲的人恐怕是忘记,只有三千是聋的,荼荼一双招风耳可好使着呢。她在铺撒白沙的石阶上顿足,闭了闭眼睛,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总要在三千感到不对劲之前,决定继续迈步向前走、还是回头斥责那些没根据的诽谤。

身后人群中,冷不丁响起女人破了音的凄惨尖叫,以及什么东西沉闷地击打空气的声音。

荼荼猛然回头,三千跟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一直在顶上盘旋的老鹰此刻趁人们不备,惩罚似的、夺走了小孩子手里的鱼干,利爪带着猎物、和连接孩子手指的血滴飞扬去半空,全程不过半秒的工夫。

一阵无声的惊悸之后,鲜血滴答打上、渗入沙地,小手汩汩流血的孩子咧了嘴放声大哭,大人们向天挥舞着各自的“武器”乱作一团,一时间吵得不行。

三千看见血、就要冲下去,热乎乎的腹部前面却横了一只裹着黑色衣袖的细胳膊。

被挡住去路的三千来不及疑惑,就见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矮小的荼荼不知从裙子的哪里掏出只小巧黑铳,几乎没有瞄准过程、就果决凶狠地对天放了一记喷射而出的白烟!

一颗金属色的东西被弹出眼前,跳跃着落下石阶。

而那只飞上半空中、得意悠游的大鹰,则在无力地扑愣两下双翅后,像人撕下来丢弃的碎纸片,悠悠荡荡地坠落在远处沙地上,再也不动了。

三千的世界只有画面、没有声响,在场其他人却全都听见刚刚女人手中放出了清脆瘆人的枪声。孩子手上汹涌的疼痛仿佛也被吓跑,眼里囤着泪、噤声发抖地望向这边。

鹰群尖啸着散去,石阶上黑衣的小寡妇,无疑成了这岛上比老鹰更阴鸷凶恶的存在。

三千惊讶、微惧又崇拜地低眼瞧着荼荼。

“我带回了这个的话。”荼荼缓慢放下握铳的小手,掩在面纱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对方才闲话的几个人歪了歪头、冷笑说,“哼,我们鲨岛,无疑会太平许多吧!”

小“寡妇”x 大傻瓜,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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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姬小恶魔(摩拳擦掌):嘻嘻!阎姬选手准备充分!!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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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到女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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