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怎怜眼前人

小泽好像打了个激灵。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的脸最终侧过来一些,灰色睫毛尖频繁地起落,唇瓣轻碰,却说:“当家的,我刚刚,无意看到了照片……您的心上人,是不是今天那位……钟小姐。”

想起自己忘在外褂口袋里的照片,想起长衫内兜的手帕,三千不愿撒谎,就这样默认了——不漂亮、没才学的村妇小泽,言语中却透露出感情方面的洁癖。

若是往常的三千,或许会感到微怒,现在却没有因自己主掌者的身份而羞恼,反而对她多了一丝奇异的尊重。

也许因为良宵难遇,三千放下过于强烈的自尊、发出最后挽留:“……但是小泽,你是我结了婚的妻子。”

结婚。

她不得不想到自己唯一一段婚姻的预言……

唯一的妻子?

三千没有加上“唯一的”定语,却先想到了3年之期的预告。到那时,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巨变吗?现在与终点相隔似乎并不漫长,不如就这样等去3年。若到那时婚姻还无变动,自己能够认命于小泽、也说不定吧……

“如果当家的,您想要的话,我、我……”

小泽轻闭双眼,全身发颤,摆出一副听之任之随其摆布的样子,将自己当成了没有尊严的板上鱼肉。那发抖的睫毛、脸色带有轻微不情愿的苍白,让三千本就犹豫的手指,因为猛烈的世俗的清醒和崭新的怜惜,无法继续触碰而去——

自己这人种、没有真心的爱恋和认定作最终的催化,仅仅是怜惜的话,是不可能与小泽有什么生命的结晶的。

她更加认定了自己与自己的3年约定……这是没有理论根据、只依凭于“迷信”的隐秘决定,对一位讲求逻辑的教授来说实在太荒唐了,她无法向小泽解释,只能藏在心底。

持续了片刻的暧昧潮热的空气,此刻无能为力冷静地降落在低处,三千终是没有解开那她肩上轻颤的白蝴蝶,为了解除她的紧张,换了话题问:“怎么总捂着肩。”

三千故作无事,坐起身轻轻拨开她的手,没遭到什么抵抗。

浴巾也终于落在床铺上,三千拨开她的长发到另一边,看不见的背后完全显现出来。上面有两道显然是受惩罚而留的鞭痕,最长的那条,从左胛骨的部位贯穿到另一边的肩胛。

除此之外,肩颈上有一大块微凹的伤痕,周围皮肤白皙完好,只那里是片兀然皱缩的深红色。

“这是怎么伤的?”那伤看上去太重了,三千犹豫一下,还是摸了上去,带着微汗的指腹清晰感觉到,那本该有肉的地方,离骨头就剩下一层皮了。

原来,她左肩担不了重东西,恐怕会硌到骨头的。

“太丑了吧……是……娘咬的。”小泽缩缩肩膀,想要继续用手捂上,但三千的手还在上面,比起遮盖伤痕的急迫,她更不敢碰她的手。

“咬的?”三千的手落下去,凝眉看那伤痕,比起疑问,她只是不敢置信而跟着重复。

“娘……不常清醒,一次清醒的时候喊我过去,说要抱抱我,娘从不抱我,那天看见娘笑了,我就欢喜地过去抱娘。可是刚伸开双手,娘突然掐住我,要咬我的脖子,我偏开了,娘就咬在我肩上不放,直到他们将我和娘拉开。

娘咬下块肉,一下子就吃到肚子里……娘那时满嘴里都是血,说,恨死了我、大姐、二姐和阿妹,既然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肉,她就要杀了我们、吃我们的肉,就是下地狱……也要带我们下去。”

……

在自己的指掌、意料之外,是她无穷无尽的苦痛。

这世界上,没一个人对她好。就连娘亲也是她永恒的、嗜血的、来自地狱深层的噩梦。

小泽人生的悲伤,深重到三千无法安慰,从侧面看见,这位顽强的妻子不愿沉溺于往事的眼波,挣扎着晃动出水光。

“娘家……我因此才不愿回去。”这潋滟水光随她转脸来,从灰色深沉的湖面闪耀到三千的眼睛里,她借此事从今夜的情感漩涡中抽离,很快拾起了本分的感激,尽量舒展两眉说:“世上只有阿娘和当家的,你们对我好,你们给了我一个家,我该是很满足了。”

在她眼里,我对她已经算是好的吗?

这样,对她而言就是圆满的家吗?

一滴泪实在太重,从盈满的水膜中落下,湿了她的左脸,闷闷地落在被子上。书中所谓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是如何的震撼心魄,三千彻底明白了。

妻子小泽的脸上、更有几分泪中带笑的坚强、乐观的意味,三千心中因此涌出一股强烈的柔情,以至于迫切想要为她擦去那泪水。

可是,她的正脸、她的五官、她的表情……三千总因嫌弃而忽略不看,到现在,今夜,都没有熟悉到一个恰当的地步,两人之间还存在陌生隔膜,怎么至于给出含情的依依触摸呢。

因为自作自受的陌生,三千抬手晚了一刹,错失了这个机会,不知怎么,此后她明明还有很多机会,心里却忽地一空,暴露在冰凉空气中的十个手指尖,连着心隐隐作痛。

“当家的,太晚了。早些歇息吧。”小泽已匆匆抹去泪水,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地走向床榻另一边,如同不敢触碰三千、唯恐招致嫌恶和驱逐的每个夜晚,她今夜也熟稔地掀起被角,将自己轻轻塞进去了。

床铺很宽敞,她离得很远,脸朝向另一边侧睡。三千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生动的眼光和表情。

三千起身熄灯,躺回床铺后本该感到轻松释然,却久久忧郁地无法成眠。

在黑暗里听小泽呼吸还未平稳,偶而还带着吸鼻子的动静,就深呼吸平稳心绪,尝试开**流说:

“今天这位叫云好郎的,是母亲扶持过的乡人,一个暴发户……喜欢附庸风雅,却也算做了些好事吧。他投资在江港城建造了一座云江地域历史研究所,近来就打算请我前去指导、帮忙。

此事是母亲生前也想做的,她生前珍藏了很多记载历史上两城人口、经济、税赋的城志,都是孤本,不由我拿来做研究总是可惜。我看云好郎态度诚恳,谈的津贴也丰厚——能贴补家里,想着家里如今不……不太优裕,我也有趁着年青、多做些事业的打算,就应了下来。”

她斟酌言辞,唯恐说起家中不富裕、会引起小泽关于彩礼的联想,那就好像是暗示着抱怨无辜的她一样、会伤了她细腻的心灵。

唯独今夜也罢,她不愿再伤她半分。

“嗯。”小泽只是乖乖答着。

三千想,她大概不能完全明白这些名词,进而解释她能听懂的,说:“这样的话,到不了四月,迎春节前我大概就要出去。家里的事、你多担待,阿娘喜欢孩子,泽妹就一起住家里,无需顾虑。我会定期汇钱回来,应当足够生活。”

“嗯……谢谢当家的。”

“莫再谢。在家也不必太辛苦,想吃什么用什么,也不需要心疼钱。”

三千觉得这句足够表达珍重,听见黑暗中小泽轻声答应,就没再说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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