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这场战斗确实持续了很久,她爸好像需要一点时间组织攻势,隔几天才有消息发过来。黎砚回也不急,她也慢慢地想,用一点时间消化那些被戳到的疼痛,克制住胡言乱语的冲动,等到恢复冷静了再组织得体的语言去回复。

她的父亲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发疯的时候也跟普通的中年人没有区别。但等他冷静下来,他是会拿他聪明的大脑认真再去想一想、再去分析一回利弊的。这点信任黎砚回还是愿意给她的父亲的。她会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冷静下来调用智慧的头脑来分析扫描,她父亲当然也会。

他们会在这样的一次次碰撞里从寸土必争到有选择性地退让,最终找到适合他们的平衡点,这个过程会要很长的时间。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黎永锋输出他的道理,不管黎砚回认可与否最后多数时候都选择了退让——抗争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以前的黎砚回觉得没有必要。而这一次,黎砚回无路可退,她身后就只有赵肆,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向前。

轮到黎砚回用十分冷静十分克制的语言去讲她的道理,而这样的倒反天罡却让黎永锋一次一次破防,谁讲的道理才是道理这件事本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也确实是个知识分子,说不出那些肮脏的咒骂,但他也天然地知道知道怎么用言语拿捏黎砚回,怎么给黎砚回施压——他看着他的女儿长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会让她难受。

本该最亲密的父女,想尽了办法在对方心头打开缺口,去攻占对方的高地。这是本能、情绪、理智、知识共同交织着的博弈。

很疼,很疼。

黎砚回当然相信终局会如她所愿,但这过程的苦痛她得要咬着牙蹚过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转机到来的那一天。

可她也是会愤怒的,这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她澎湃的怒火一遍一遍地灼烧,一遍一遍地炙烤着她的灵魂,然后亲手被自己浇灭,用极度理智缜密的逻辑来编织她的论点论据,应对她父亲的质疑和评判。

她父亲同样要用他的道理试图说服黎砚回。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他陈旧的道理脱离不开既得利益的美化,而在他的那个逻辑体系里黎砚回不会是那个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这就是他们最根本的立场区别。

黎砚回很疲惫。她一面要应对繁杂的工作,面对不讲理的需求方,来回的拉扯争吵妥协,另一面要竖起坚固的盾抵御来自亲人锐利的矛,她得把自己武装得没有一处漏洞,免得叫那些钻进心里的疼痛摧毁她的防线。

很累,很憔悴。

她趴在赵肆怀里贪婪地汲取赵肆的温度,喂饱自己枯槁的头脑和灵魂。赵肆搂着她,任她亲亲摸摸,摸着她的头发听她讲这些事。

每一户人家都是不一样的,可每一户人家都是相似的。

赵肆久久无声,只是一遍一遍地梳理她的发。

黎砚回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问她:“在想什么?”

赵肆说:“我在想,家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既温暖又绝望,怎么既有爱又有恨,怎么想要与得到永远不能和解。

黎砚回没有马上回答,她躺平到赵肆身边,胳膊贴着她的胳膊,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好一会儿,她说:“你知道吗,家庭,family,这个词,在古罗马语里的本意是,奴隶,代表一个人——一个成年男性公民所拥有的全体奴隶。”

“啊?”这是赵肆从未听说过的一个说法,**到鲜血淋漓,“真的吗?”

“是恩格斯说的。”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那个恩格斯?”

“对。”黎砚回继续解释,“父权支配着妻子、子女和一定数量的奴隶,掌控他们的一切,并且对他们有生杀之权。他们都是他的财产。”

赵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就**裸地写在词汇本身里。多么神奇。

好一会儿,赵肆问道:“砚回,学得越多是不是就会越自由?”

黎砚回答道:“不,学的越多,就离真理越远。”

“为什么?”

“因为你学得越多,就会越清醒,越清醒就会越困惑。明明所有一切都写在书里,世界却不按真善美的逻辑运行。你会发现,知识有的时候并没有用,知道的越多却只能越发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无知者反而无所畏惧。”她感慨,这是她求学最早的疑问,顾蓬没有给她答案,看过的书没有给她答案,她自己也没有给出答案。

赵肆试着理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还是愿意做清醒的人。无知又不等于不会痛。”

“……你说的对。”黎砚回摸了摸她的手心,“睡吧,不早了。”

“嗯,要我抱你吗?”

“好。”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赵肆在书桌上看见了黎砚回留给她的书和笔记。

那本书叫《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作者恩格斯。

赵肆觉得有些好笑,我这样的人也能看懂这种书吗?但最后,她还是翻开了那本书。

那确实不是一本好读的书,好在有黎砚回的笔记和黎砚回本身。她花了很久慢慢地读那本书,慢慢地去理解和消化。

表象的世界有更为**血腥冷漠的里层,她看过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看过了无数的表象,现在她开始读这个世界的里层。

她读那本书用了很久,然后开始看黎砚回收藏的其他书。是黎砚回亲自给她做的书单,按她当前的兴趣方向和能力范围,结合上一本的延展阅读,实时地做调整。家里没有的书,黎砚回用校友卡去溪大图书馆帮她借。

赵肆开始习惯在书包里装一本书,装一本便签,看到哪里书签就卡到哪里,看不懂的有问题的就写上困惑卡一张便签,等黎砚回有空再一起给她解答。

她上班的时候不是一直在忙,有很多时间也是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她用这些时间来看书。一开始有些难,她很久没有看过这样正经的、有一些阅读门槛的书了,她看小说一目十行的习惯是不行的,她得要更集中的精神。所以她看得很慢。也有些时候怎么都看不进去,她就会老实地跟黎砚回说,黎砚回就会建议她换一本相对更好读的试一试。

她坐在灼热的烤炉边上读书,玻璃窗里头是她的面包胚在一点点受热膨胀,空气渐渐地被烤面包的香气填满,是温暖的香甜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已经是秋天了,又是一年进入收尾。

黎砚回依然在忙和不忙之间沉沉浮浮,加了新人之后晚上下班的时间总算是提前了一点。公司的内斗在她们午休的八卦里已经演了三百回,小说里的商战高端大气上档次,现实里的斗争乌烟瘴气让人无语。

最近的新闻是谁谁造谣谁谁要离职,老板相信了,给那个谁谁放了一通狠话,都是总监级的人物,消息传得满天飞,结果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后所有人都装失忆,当做无事发生。她们偷偷笑了一轮,转头还得老老实实做人家的任务工单。

黎砚回的工作开始变得重复,几个项目组提需求像是在攀比,这个说那个谁有的我也要,那个说怎么我的没他们的好,又一个又要说跟他们一样的给我也来一个,有点像幼儿园的小孩子。

这个时候,黎砚回又学懂了顾晓昀教的另一件事,她说职场最重要的技能就是两个,一个是吵架,另一个是偷懒。她被捶打了一年,已经有她的一套办法去吵架了去保护自己了,现在她开始学会怎么偷懒——把工作内容抽象成若干套模板,根据不同情况有选择性地套用。工作时间大幅缩短,工作却变得没有什么挑战了。

她已经把顾晓昀留给她的东西学完了,接下来往哪里走,她也不知道了。

这个时间,她们已经开始期待年终奖了,今年的结果是肉眼可见的好,她们每一个人应该都有份,就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想想总是没什么问题的呀,辛辛苦苦一年谁没点盼头呢。

“砚回,来开会。”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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