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灯

下一整日的雨,傍晚时分,浓雾裹着寒气从两岸山上流淌下来,缓缓往江心汇聚。

“起雾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江上的船只如同受惊的鲫鱼,纷纷回转靠岸。黑夜随后降临,浓雾裹挟夜色,将一切吞没。

码头上,刚刚靠岸的货船下了锚,两侧的轮机扑哧一声喷出两排滚烫的蒸汽,不等它们散开,搬运工们就争相往上挤。

突然,其中一个年轻搬运工瞪大了眼睛。

“你们看,那是什么?”他指着江面喊道。

那里,一抹奇异的、蓝绿色的光穿透了化不开的黑暗,它并不明亮,只是幽幽地在江心的方向,一闪,又一闪。

“鬼灯!”他身后的搬运工脸色大变,喊道:“鬼灯又亮了!”

“嘘!小声点!”维持秩序的船工小心翼翼地错开眼神不去看,“那是淹死鬼引诱替身的鬼灯,你不看它就不会来找你!”

“瞎说,那是江神爷的仪仗,下雾的时候他会出来巡江嘞。”年纪最大的搬运工嚼着烟叶,不以为然。

鬼灯也好,仪仗也罢,这事的始作俑者玄安安此时正懒洋洋地坐在船尾,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在身旁的盒子上轻轻敲击。她一身黑色粗布衫,辫子盘在脑后,头上顶了个恶鬼面具,乍一看像是个戴着帽子的渔民小子。

她的船很小,小到连棚都没有,只一丈来长,三尺来宽,如同一片飘荡的柳叶。船也旧得要命,吃水线上爬着青苔,泛黄开裂的木头上横七竖八地咬着铁钉,让人担心这浪要是再大那么一点,船就要整个儿散架。

这小船的船尾搭着一棚破布,轮廓起伏,看不出来罩着个什么东西,旁边支着根竹竿,竿顶挑起一盏风灯,里头跳跃的正是诡异的莹蓝色火焰。

此时那莹蓝有些颓了,由蓝转绿,眼见着要恢复正常的黄色。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捻出一撮粉末吹进了灯里。火焰应声高涨,再次变幻出蓝绿色的奇妙光芒,映得周围荧荧一片蓝,也映得她面色青绿,双目灼灼,仿佛地狱来的鬼怪。但若有人仔细去看,会发现这是一只颇为好看的鬼怪。

她把小纸包折好揣进怀里,盘起腿,耐心地等了起来。

江面微澜,小船也轻轻起伏,周遭寂静无比,只有雾中的鸟儿躁动不安,偶尔有哗啦啦的扑翼声从头顶一掠而过。

没过多久,江上某处也闪起了蓝色的幽光,断断续续,仿佛在招手。

玄安安面色一喜,回身拿过船桨,顺手把盒子推到舱底,便要作势开划,然而船桨刚刚伸进水里就是一阻。

“怎么回事?江心也有水草?”她寻思着,低头去看,赫然看见船桨上抠着一只惨白的手。

“我的……”

妈字还没出口,又见另一只手扣住了船舷,同时水里浮起一张惨白的脸,正张着口,噗噗吐水,看得出是在奋力呼吸。

落水之人?

江上行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遇到落水之人,能救则救,毕竟这江水诡谲,水性再好也有打眼的时候,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会成为那个求救之人。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还蛮好看的……

玄安安脑子木了一下,伸手抓住那人,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上了船。

这一下连带着小船剧烈摇晃,灯也晃个不停,她赶紧骑坐在船上,双脚双手扣紧了船舷,等稳住了小船,突然后悔起来。

自己这趟是来“走水”的,所谓走水,就是私下贩卖官家禁止的商品,本就是趁着雾浓才敢做的杀头买卖,避人都来不及,怎么无端拉个人上来。

这要是个外地人还好,吓一吓,叫人闭上嘴远远离去就行。要是个江上走船的本地人,十有**要起疑,若是此人到时候以此讹诈该怎么办?

要不干脆再把他丢下船去,就当从未遇到过他?

但又毕竟是个活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呐……

烛焰似乎受潮了,跟女孩的心思一样时明时暗,而船上那人伏地喘息着,好似一团意义不明的影子。

然后这影子抬起了头。

“好臭。”他开了口。

嗯,声音也挺好听,等会儿,说什么?

只见那人双手支地坐了起来,抬手撩开粘在面上的头发,露出一张白净清俊的脸。

烛火暗淡,那张脸却似在发光,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就像一块和田暖玉,素白又温润,说不出哪里好看,但就是越看越挪不开眼。然而这张好看的脸却皱着眉,一幅很嫌弃的样子。

“好臭。”他甚至抬手遮住了鼻子,然后双眼在船上巡视,似乎在寻找臭味来源,终于,目光锁定了船底的盒子。

刚刚玄安安为了去捞他,把盒子放在脚下,这么一摇一晃的,盒子晃到了船中间。

“诶你不要动……它。”玄安安话音未落,那人已经把手覆上了盒子,他想拿起来,但是手上有水,一个没拿稳,盒子啪地摔了下去。锁扣滑开,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咕噜噜地顺着船底的弧形滚了两滚。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矿石,质地介于石与玉之间,自带了浓烈的赤红色荧光。一滚出来,那不祥的红色便铺满了整个小船,自下而上地照亮了玄安安和那个男人。

两人面面相觑。

坏了!他看见了!玄安安只想扑过去盖住矿石,没想到侧脸突然掠来一只鸟,翼尖擦过她的眼睛,她本能地后仰,就这么一个小停顿,珠子就被那男人触到了。

然后空气好像突然被人往下拉了一把,风浪骤停,时间停滞在这一秒。

温度急剧下降,冰晶从他指尖爬了出来。它们飞快地蔓延,眨眼就满布整个石头,甚至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扩散。而后毫无征兆地,只听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响,石头裂开。先是裂成两半,然后四块,十六块,越来越碎,越来越碎,直到化为齑粉,同时化为齑粉的还有他的半个袖子。

赤红色的光灭了,烛火也在摇晃中寿终正寝,船上陷入一片黑暗,浪涌再次轻轻托起小船,一浮一沉,一沉一浮。

石头,石头碎了?

玄安安不敢相信刚才的那幕,那可是最高等级的火晶,硬比钢铁,平时用斧子才能勉强敲下来一点!

“你干了什么?”她慌了,探身往前,只扑到一把细碎又潮湿的石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石头呢?”她左右摸索,除了把石渣带的到处都是之外别无所获。

玄安安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子炸开了:中午跟肉铺定好的半个羊腿,下午去布市挑好的今年的新棉花,更重要的,母亲下半年的药,全都等着今天的收入。

“你玩的什么把戏?藏哪里了?”

她慌了神,甚至顾不得点火,只拼命往前摸索,也不管男女大防,一把攥住那人,自下而上搜起了身,那人居然也不躲,只问:“那是什么?为什么会碎呢?”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声音听起来非常坦然,好像你走在路上,有人拍拍你的肩膀,问你知不知道路边这朵花叫什么。

“那是火晶!十两重的火晶啊!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玄安安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那人的衣物被水浸湿了,全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触之下皆是柔软微温,根本没有地方能藏下那么大块的石头。

“何为火晶?”那男人似乎丝毫不知玄安安的慌乱,听声音还很好奇。

还有人不知道火晶?玄安安气急反笑,“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当然是蕴藏巨大热能,一小块就能驱动机械核心的珍贵矿石。”

还待说点什么,却突然听见了水花声。在她的背后,浓厚的雾中有灯逐次亮起,一盏、两盏……橘黄的灯火接二连三,勾勒出一艘模糊而巨大的楼船,灯光自上而下,将他俩罩在其中。

玄安安一惊,暗道坏了。刚刚只顾着找火晶,忘记了早点熄灭鬼灯,这下赶紧撩起篷布的一角,兜头给那人罩上,一边压低嗓子道,“别动,别做声”。

转身之前,又把面具拉下来扣在面上。

只见那大船上伸出两颗脑袋左右看看又缩回去,然后甩下来两根长杆,杆的末端有两个铁制的挂钩,一前一后挂住她的船。这杆子水上人家称为驾杆,就是用来将小船暂时固定在大船旁边的。

将小船拖到大船侧之后,头上又扔下来一根绳子,系着一个藤条编的小框,她看着框,心里转了几转,开口道,“喂!我要先拿钱才给货!”她对着上头大声喊话,一边暗暗挑开驾杆。

“水客的规矩,先验货再给钱。”船上伸出来一个脑袋,是个半大小子。

“不给就算了,你不要有的是人要!”玄安安继续坚持,悄悄调整了船的角度,让船头朝外。

“等等。”那个脑袋缩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来传话:“主人说我们合作得久,他信你,你说重量,我这边算一下。”

玄安安有点意外,她他本想借着这由头离开的,没想那人居然同意了,只好硬着头皮喊,“我还要两倍价格!”

“你知道坐地起价的后果吗?”那半大小子明显不悦。

“我不管!”玄安安打定了心思胡搅蛮缠,“最近矿上抓得严,我只拿到这一块,成色也不怎么好,要不你们再等两天,风声过了我多拿几块,成色好,价格还能少点。”她循循善诱。

“等等!”小子的脑袋又缩回去,再回来时,声音里居然多了几分无奈。“主人说两倍就两倍,不能再多了。”

这也行?

玄安安顿时一阵心疼,早知道之前的就不该卖那么便宜!真是亏大发了!

但是,今天她哪里来的东西啊?

火晶确实刚才好好地在盒子里,但后来滚到船中间,再后来被这个小白脸摸了一下就碎掉了,总不能把那堆石渣拿出去充数吧。

那大船上窸窸窣窣一阵响,框子收了回去,一个精致的小秤被送了下来,那小子催她:“你快称啊,我等着给主人报数。”玄安安只好取下小秤,背过身去假模假样地比划了一阵,然后喊道,“十两重,一共二十两黄金,我要先看到钱,快去拿!不然这雾散了,我就要走了。”

上头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垂下来一个锦缎包袱,沉甸甸的模样,不是黄金又是什么?玄安安直直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手指在空中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这诱惑,一把攥住了它,扯下来兜头扔向男人,大喊道:“抱紧了”,同时扭身拉开船尾的破布,那里居然镶嵌了一只精巧的轮机!

一脚踩下踏板,轮机霎时咆哮起来,伴随着高温蒸汽的喷出,铁浆叶飞快转动。轰地一声,小船凭空窜出一丈远!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破旧的小船上会安装有昂贵的轮机,玄安安占了先机,一下子把大船甩开,心里得意,一边控制方向杆一边哈哈地大笑。

突然一道劲风擦过耳朵,夺地一声,一根拇指粗的羽箭钉在船中间,箭尾的白翎猛烈颤动。

“坏了!他们有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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