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探是敌是友?

水影空寂,滴如磬音。

挂在房梁上的水珠终是因难以承载而砸落地面,久而久之便洇出一滩水影。

二人相隔而视,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失望。

风透过高窗骤然而起,又是一滴落水。

小乙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猜到了些东西,他更害怕了。

陆轻舟盯着他,像是在逼问,也像是溺亡之人对岸边的渴望,更像是发现自己无法靠岸的绝望。

小乙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猜到的一切和盘托出:“郡主此次而来,一是述职,二是领赏。此次边关之战,王爷战死沙场,这才击退大夜十万精兵,所以陛下不敢不赏。可功高震主,陛下更猜忌陆北王府,故而只是借我提醒郡主,兵权和军功,郡主总得失去点什么。”

陆轻舟坦言:“赢了,我便是公然打指挥使的脸,京中众人都惧怕裴大人,他们一定会说,我仗着军功,不给大人面子。大人以为,接下来会怎样?”

“言官非议,御史参奏。陛下拿捏不准郡主的性子,所以只会提点郡主,让郡主来给我道歉。郡主若来,便是证明郡主倚功自傲,陛下便不会许军功,若是不来——”

二人对视一眼,明晃晃的“抗旨不遵”让人心寒。

风又一次掠过,将诏狱的灯笼吹得摇摇作响。

小乙明知故问:“郡主选什么?”

陆轻舟道:“为了兵权,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大人赔罪。可也因为如此,大人接下来无论怎么对我,我都得逆来顺受,毕竟我已经得罪了大人,大人做的一切,也不会与陛下有关。”

裴无厝是元朔帝的刀,自然比陆轻舟更了解元朔帝。

也正因为了解,小乙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才会比二人更绝望:“输了,陛下便会顺理成章接管北境。可陛下已经忘了,大雍重文轻武,早就没有可用的将才。”

陆轻舟也没客气:“陛下跟我说,我父亲死了,弟弟年幼,若是输了,便让我将兵权相让。他把所有人的面子里子放在地上踩,只是为了维持他那虚伪的皇权。他可曾想过,北境士兵,北境百姓的死活?”

“郡主。”小乙打断陆轻舟,“郡主不该失言。”

“大人监察百官,若是想告诉陛下,便去吧。”

“属下不会。”小乙将裴无厝的贴身玉佩赠予陆轻舟,是诚意,亦是把柄,“郡主纵然想守住兵权,守住北境,也该先守住自己,一切如郡主所言,没了陆北王府,无人能守住北境。”

寒玉生温,灼得人发疼,陆轻舟看向掌心的玉佩,不解地问一句:“大人为何要帮我?”

小乙顿时觉得松快,上一世他无缘见到陆轻舟,自然来不及说这些,可上天没有薄待他,这一次,他能亲口说:“我信郡主从无反心,信陆北王一片赤诚,更信郡主能护山河无恙。郡主在京中举步维艰,若属下能帮得上忙,郡主尽管开口。”

“大人与我,不该自称属下。”陆轻舟提醒,而后又道,“大人,之前多有得罪,改日轻舟定亲自登门。”

***

薄暮冥冥,宫殿升灯。

诏狱不存暖,只余下无尽的叹息。

小乙入不了宫宴,陆轻舟逃不掉宫宴。

她一路走来,宫阙辉煌却看不到尽头,宫墙覆瓦更像是华美的鸟笼,一切流光溢彩,也掩不住暗流涌动。

陆轻舟的席位仅次于两位皇子,旁人看起来都是帝王对陆轻舟的无上荣宠。但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陆轻舟,才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审踱与算计。

陆轻舟坐下不久,便有几位衣着华美的妇人来和陆轻舟搭话。

其余几人只是寒暄几句,可直到一位穿着正二品宫服的妇人出现,这些人才散去。

这妇人身边还有两人,一人是白日见过的大皇子赢乾,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陆轻舟猜测二人身份,

这妇人大约是大皇子的母妃——庆妃。

这女子,陆轻舟柔柔一笑,大皇子赢乾没有正妃,那这女子便只能是府中那位柔侧妃。

大皇子赢乾的介绍也印证了陆轻舟的猜测。

庆妃上来便拉着陆轻舟的手:“郡主模样长得真周正,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陆轻舟难得行了女儿家的礼节:“庆妃娘娘安好。”

大皇子赢乾道:“早跟母妃说过,郡主姿容绝色,又舞得一手好枪,母亲非说儿臣诓骗,眼下信了吧。”

庆妃眉眼间尽是一片祥和,她盯着陆轻舟,不自觉地失态。

“娘娘这是怎么了?”

庆妃用帕沾泪,有些惭愧道:“看着郡主,总是让我想起端和,想起我们年少在京中那些日子,难免失态。”

端和——陆轻舟的母亲名讳,前任中军左都督宋熠的独女,这身份莫说嫁给陆珩,便是当朝皇后也使得。

可后来,宋家莫名卷入“兰昭案”,自此,宋家、“兰昭案”皆成了京中的忌讳,如今提到这些人,都只有名,无姓。

陆轻舟虽不知“兰昭案”发生何事,但从父亲口中,没少听到母亲对于京城的厌恶,庆妃想利用母亲拉近关系,让陆轻舟甚是不快。

她虚虚执礼,不着痕迹地拉开二人的距离:“轻舟福薄,未曾见过母亲,恐难缓娘娘故友之情。”

庆妃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陆轻舟:“进退有度,温雅端方,又不失武将英气,端和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定会欣慰。”

“娘娘谬赞。”

庆妃像是看不见陆轻舟的疏离,笑吟吟道:“本宫膝下无女,郡主若不嫌弃,可唤本宫一声‘姨母’。”

陆轻舟错愕之后,乖巧又提防的一句“姨母”哄得庆妃笑意连连,将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推搡下,渡到了陆轻舟手腕上。

大皇子面色变了一瞬,在庆妃的嗔视下,这才勉强维持了从容:母妃当真是喜欢郡主,可惜郡主乃是武将,不喜金玉之物,若是能换成暗器,定符合郡主心意。”

庆妃借口累了,打断了大皇子,又是提点大皇子,以郡主的名声为重,逼得大皇子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只余下柔侧妃和陆轻舟交谈。

“郡主,妾身乃安阳侯府之女,乃殿下的‘柔妃’。”

柔侧妃安氏一袭月白绫罗裙,身姿婀娜,眉目含情,陆轻舟感觉用世间最美好的词,也无法形容眼前之人的温婉娇弱,大抵只有京城这般金贵的地方,才能娇养出这般柔弱之人。

陆轻舟微微点头:“柔妃娘娘,有事吗?”

察觉到陆轻舟的打量,柔妃摸了摸鬓边的竹叶琉璃簪:“郡主这般打量,可是妾身有何不妥?”

陆轻舟往元朔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像是想起来什么:“你和北境的姑娘很不一样,她们像冬日野草,蓬勃而生,娘娘像温房中精心养育的花,明艳绚丽。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娘娘这般美丽的女子。”

“郡主过奖。”

陆轻舟客套过后,便不接话,她的情报中,这位柔妃可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温婉大方,从她跟着庆妃与大皇子而来的那一刻,她眼中的不甘与怨恨便藏不住,尤其当庆妃把镯子给她,她看清了柔妃眼中明晃晃的恨。

陆轻舟只觉得好笑:自己甘愿当了妾室,又拢不住丈夫的心,不去怨恨丈夫多情,反倒怨恨其他女子让丈夫动心,这和战场上不去打敌军发号施令之人,只盯着谋士打有何区别,简直愚蠢至极。

柔妃有些按捺不住,她想讨好大皇子,所以她跟着来试探陆轻舟,可她也不想陆轻舟坐上正妃之位,脸上强撑着笑:“郡主初来京中,若是有什么不便,大可差人来大皇子府告诉妾身。他们男儿家,到底不如我们方便些。”

陆轻舟客套中尽是疏远之态:“多谢。”

柔妃给她添了杯茶:“郡主可有什么喜好?插花听曲,品赋吟诗,骑马射箭,郡主若是喜欢……”

“北境没那么多玩的,且我自幼在军营长大,这些我都不喜欢。”

柔妃讪讪地笑:“那郡主对兵法谋略呢?”

陆轻舟像是明白这位柔妃为何只能当侧妃了,一心只想讨人欢心,可奈何又无远见,只是凭后宅的争斗,又怎能在这些争权夺利中被人重视,她也有些可怜柔妃,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

陆轻舟又一次想起父亲,他不仅对母亲从一而终,更是教她立身之道,让她不必依附男子,也能在这世间立足。

可有父亲在,她更看不上朝野文恬武嬉,还将孔孟之道挂在嘴边。

陆轻舟道:“娘娘,我喜欢有话直说。”

“郡主果然豪爽,不失家门风范。”柔妃道,“殿下对郡主很是敬佩,只是碍于男女之别,这才不敢多加亲近,妾身为殿下之妻,自当为殿下解忧,这才想邀郡主过府一叙。”

陆轻舟:“我与大殿下并无私交,且大殿下久居京中,我又远在塞外,恐怕,我这种舞刀弄枪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舞刀弄枪,征战沙场,那都是他们男儿的事,女儿家到了年纪,自该相夫教子,沙场杀敌,让他们男人去干。”

陆轻舟冷笑讥讽:“那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在侧妃眼中,算什么?侧妃让我相夫教子,是你对陛下让我打仗有异议,还是大皇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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