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星今天差点被打死,他脸上破了相,手臂上破了皮。坐在灰暗的台阶上整理被踩出多个鞋印的脏衣服。
同行看他生意太好,钱都被他赚了,不免生了嫉妒怨恨心理,一起组队上去打了他。
寡不敌众,不出意外的,左星被打的很惨。
他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玩,一个人开了一家小店,除了最基本的社交,他一般不会主动与人交往。
所以他朋友极少,但这样话少独来独往的人,客人却出奇的多。
他用纸把自己脸上的血液擦拭干净,静坐了会儿,撑着台阶想站起身,刚起了一半,手突然无力,没有支撑点,他朝前面一个跟头栽了过去。
距离地面还有两排台阶,又高又陡,这一头载下去,在医院里躺几天是没跑的了。
左星下意识护住头,倒了下去。
有点疼,但不是很疼。这与他所想的不一样。
他睁开眼,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双脚。一双血迹斑斑的,属于成年男人的脚。
再然后就是一只骨瘦如柴的透白透白的手。不,爪子。指甲尖是红色的。
它抓着那双脚。
左星慢慢地眨眼,一下,两下,三下……他伸出手,缓慢地,缓慢地,碰到了那双脚。
他认的这双脚,就是这双脚的主人踢的他脸,又狠又重,使他破了相。嘴里还很难听地骂他。
左星捏住了脚,他手上当即染上了红色的液体。前面背对他的那个“人”终于有了波动,转头面向他。
那“人”面部上只有一只竖着的黝黑的没有情绪的眼睛,眼眶外面挂着一双染血的脚。
这是一只正在进食的“眼睛”。
“治安官。”左星叫它。
他身体上的痛在不断作祟,以至于他说话声音又慢又小,听起来软绵绵的。
“你吃的好慢,我来帮你吧。”他把那双脚伴着眼睛的力道塞了进去。
两个力道相加,进食自然快了。
“眼睛”没有阻止他,它本来就在进食,这就相当于有人喂饭吃,不太用得着自己动手,有个免费的劳动力,何乐而不为。
它把脸转了回去,继续吞食。
这个人没有违反规定,合格。
如果是抢它食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并不是因为眼睛们喜欢吃人,也不是用这种方式来维持它们这个群体生命的基本需求,也并不是像人一样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它们可以不吃不喝。
而是规定如此,规定要它们吃它们就得吃,规定要它们死它们就得死……这是它们的职责,也是它们必须履行的义务。
左星见“眼睛”对自己的行为没多大反应,手上又用了点力,它还是无动于衷,倒是那双污秽的脚很快就被吃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抿了下唇。
这是“眼睛”吃的最后一个欺负他的人,前面还有四个,早已经在它肚子里了。
“眼睛”吃完,完成了它的任务,一只眼恢复成两只眼,站起身。
——啪。
后面马上传来了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样近的距离,再加上它极其敏锐地听觉,是不存在听不见的可能性。
它抬脚,将要离开,后面它又停住了。
“眼睛”回头,又低头。
一双用力到颤抖的手正揪着它的黑袍下摆,它衣料边缘的血渍更重了。
左星开始从楼梯上摔下来落在了它的背上,模模糊糊中,他感觉到了什么。
“眼睛”的体温是凉的,身形是宽大的。
它这一起身,他几乎是侧躺在地上,周围全是血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欺负他的那帮人的。
左星像个幼虾一样蜷缩着,脖子上涔涔冒冷汗,他极力想仰头看它,可他身体太痛了,感觉心脏都纠缠在了一起,骨头都散架了。
只好咬着牙,一字一字艰难道:“谢……谢……你。”
说一个字要喘一口气,缓了三口气,终于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了。左星感觉自己说这三个字完全是在凭意志力硬撑。
就是为了给它道个谢。
如果不是“眼睛”,他恐怕已经死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它都救了他。
他感谢它,他现在还不想死。
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可他还是想活着,他恋爱都还没谈,怎么能死了,还是这么窝囊的被人打死。
就算要死,也是要把恋爱谈了后死才行,才不枉费他活了一世,在人世间走了一遭。
治安官,顾名思义,维持城市秩序、守护和平、杜绝城市暴力的存在。一旦发现有扰乱城市秩序、突发暴力事件、打破城市平衡者,一经查处,将被处决。
不管是那人犯的事是小是大,都只有一种结局——死亡。
这是眼睛们的权利,也是罪犯的结局,但明知故犯的人仍有不少。
这是第二波组团打他的人,也是第二次它救了他,第一次他还没来的及感谢它它就走了。还好这次赶上了。
左星松开了手,立马趟倒在地,他的眼睛合上了。他昏了过去,却一副放松的样子。
烈日高悬,蓝天白云。
“眼睛”看见了,看见了他翘起的嘴角和右脸上肿胀的伤口。
它转身就走。
正要飞身去往别个它管辖的区域巡逻时,一道声音阻断了它的动作。
“二十号,你这样不管不顾,他会死的,他是人类,与我们不一样。”
“我想,这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
二十号转身,两只竖着的眼睛里黑乌乌一片,它的眼里好似没有多余的情绪,像个能吞噬湮灭掉一切鲜活事物的幽暗的无底深渊。
“十五号,按照规定来,这不是你该管辖的区域,也不是你改管的事。”二十号往地面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
“况且,这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的职责没有救人这一说。”
二十号不知道,其实在无意中它救了左星两次,两次都让他幸免于难。可能也知道,毕竟他对它说了谢谢。
它听见了。
“这样。”十五号闪身到二十号前,“我们来打一场,你输了就答应我救他。”
“我拒绝。”二十号脱口而出,不接受应战,在转身的间隙看了它一眼,稀疏平常,说出了事实,“你不是我的对手,这也不是我的工作。”
这不是炫耀,这只是事实。
说完准备走,在二十号要飞出去的瞬间,一只苍白的爪子轻飘飘地按上了它的肩膀,二十号身形停住了。
“这样呢,二十号。”不是十五号的声音。
二十号扭头,声音平静,完全不像被冒犯到了的样子,也没有见到同类的欣喜。
“九号。”
“没错。”十五号语气里带笑,替九号接话,“应战吗?二十号。”
不应也得应了。
“眼睛”之间可以进行决斗,一旦有一方发起挑战,不管是强制性的非强制性的,还是公平的不公平的。
只要不危机生命,一切都可以。被一个“眼睛”挑战可以拒绝,但两个就不行了。输者务必听从赢者的命令,不听则将受处罚。
关一百天的小黑屋。
这是一场强制性不公平的决斗。
如果是人类,相信有的人会选择关一百天小黑屋这个选项。人生就是这样,做选择题,有无数选项,这个选项不行那就换另一个选项。
可它不是人类。
二十号把九号的尖爪打掉,眼睛里的颜色依旧黑暗。它接受了它唯一一个选项,二打一,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青天白日,它的头被九号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旁边就是昏迷的左星,他惨白着一张脸,睫毛染血。
被按下来时冲击力过大,溅起的小血珠有的滴落在他脸上,在他的脸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猩红的血花。
很快隐没在它漆黑即使被打也没有情绪波动的眼里。它就像是在不带任何感情的完成一件任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二十号。”它上面的同类说,“你输了。”
语闭,九号像没事发生一样把它扶起,学人类的模样有些生硬不熟练的伸出手,想与二十号握手言和、代表决斗到此结束的意思,明明它们决斗结束只需要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这是人类的动作,不是它们的动作。
二十号看着它的动作,没有伸手。九号见它没动,也不恼怒,把手收了回去。
旁边十五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揽上了九号的胳膊,它的脑袋很自然地靠着九号的脑袋,两“人”身高一致,所以靠起来并不费力。
它对二十号说:“二十号,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本来我们不想把场面搞成这样,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可你不听,那就只能这样了。抱歉。”
十五号的语调很淡很平,这是它们“眼睛”惯有的声气,如同老旧磁带播放机里机械的人声,听久了会让人觉得催眠。
一个语调,又平又直,沉闷乏味。
即使十五号已经在努力让它的声音显得生动具有歉意些,像人类一些,却还是无济于事。
“这谈不上命令不命令的,我们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把那个人类送去医院治疗,拜托了。”
二十号面对着它们,自然而然的,它们之间的举动映入了它的眼帘。用人类的话来说,它们的姿态略显亲密了。
“眼睛”的生活习性是独来独往,常常单独行动,不是结伴而行,也不会产生身体上的接触。
这才是它们的相处方式,这才是正常的。
二十号只是看着它们,像杆直尺一样立在原地,它眼睫眨动频率没变,把九号和十五号的动作尽收眼底。
完全没受它们举动的影响,说着刚才决斗的事,“我输了,不管是命令还是帮忙,我都会去做。”
十五号听完,语调轻快了起来,“不管如何,谢谢你。”
谢谢你。
这三个字左星也对它说过。二十号听见了同样没做什么回应。
它只是在遵照规定办事,左星和十五号却在感谢它。
九号静静地看了它几秒,热浪滚动着它的衣袍,然后问了一些它根本不会去思考的事,“二十号,你不觉的我们蛮不讲理吗?我们打了你,让你去救助一个没有被规则规定救助的人。”
“‘既然这么想救人,你怎么不自己去救,非的让我去救?’你没有产生这样不快的想法吗?”
“没有。”二十号用衣服擦拭自己脸上冰凉的血液。
九号和十五号对视一眼,苍白惊悚的脸上各自双眼弯弯,笑了。黑袍下,它们手拉手,十指相扣。
要说是什么意思的笑。左星会说,那是他见过太多次的笑容,在大人脸上,在小孩脸上。
甚至是他自己的脸上。
哀伤无力,无可奈何。
二十号没管它们,扛起地上的人去了医院。
它走了,地面上只有半干半湿的属于人类的血液。
九号回想起刚才二十号粗鲁生疏的扛人动作,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十五号刚才因打斗起皱的黑袍。
“走吧。”九号拉起十五号与它一样枯瘦的长爪。
它们终归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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