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音希声

燕凝一撸袖子,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哪个不长眼的敢偷到老娘头上!”

“洞云嘴里叼着这个。”仞山拿出一块布片,像是从防沙的斗笠上撕扯下来的。

那只是一块很普通的布片,西北人手都有一件防沙斗篷,并不能当成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的脸色也是颇为阴沉:“它受伤了。”

燕凝着急:“它在哪?伤得严不严重?带回来我们治一下吧,实在不行就去找大夫!”

仞山摇头:“伤得倒是不重,它性子倔傲,不肯让人当寻常鸟雀照顾。”

燕凝气得牙痒痒,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琢磨要怎么逮住这个伤了洞云又偷水的小贼。

但她还有个疑问,既然都是偷,怎么不把所有水都偷走呢?难道是她的蒸馏装置乍一看太奇特,对方拿不准是什么作用,就先试验性地拿了一些?

仞山也有自己的事要办,她便拜托翠雨放羊的时候顺路去看一眼,并说好可以取一些水或者沙棘零食作为报酬,但是往后两天,收回来的水都是正常数量,那贼子似乎就此销声匿迹,实在是匪夷所思。

有水能湿润基质,新的沙棘地总算有办法扩张了。燕凝采了一些沙棘叶洗净晒干,还有之前做好的沙棘果干,装在布包里,上市集去。

她虽然没钱,但能以物易物。

小吃摊主见她大步流星地走来,招呼道:“小姑娘赚到大钱啦?今儿来些什么?”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是来跟你做生意的。”她展示小包里的沙棘制品,“我想用这些跟你交换点小东西。”

“啊,我知道,这是沙棘茶和果干吧,丰富一下我的菜单倒也不错。”

“嘿嘿,不愧是老板,有品位。”燕凝忙不迭开始吹捧。

“你要换什么?”

“一些白糖和酒曲。”

“你可真会要,这两样都不便宜,凭你这点小零食还换不了。”

“我、我可以兼职跑堂,刷碗!”

“成,这三天的夜市,你都来帮忙吧。”摊主在灶台边堆食材的地方翻找一通,“喏,你是要酿沙棘果酒吧?东西先给你,等东西做好了,记得拿来给我尝尝!”

“咦?您这就给我了?”万一她后面两天放他鸽子呢?

燕凝向来是走到哪被人嫌弃到哪的,骤然得到这样的信任,不禁受宠若惊。

摊主摆摆手:“不是你自己说自己是正经人么?总不会赖我的账。”

“好嘞!”燕凝兴冲冲地答应下来。

她等不及要开始酿果酒,哪怕只有小小一罐,她想让仞山回忆起久违的味道。

他又悄悄把燕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还有一点,需要姑娘你注意一下……上工时记得穿裙子,或者长衫子,遮住你的脚。”

燕凝低头,看见脚踝上明晃晃的脚镣,兴奋劲顿时消了一半。

摊主有些讪讪的:“这个……倒不是瞧不起你,我们本地的都知道你的品行,可那些中原人不知道哇,他们可挑剔可讲究了,我这小本生意……总之你懂的!”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

当仞山回到家,看见燕凝卷起裤腿,光着脚站在大铜盆里踩果实的时候,发现还是低估了这人特立独行的程度。

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仅仅多年前和燕征大学士有几面之缘罢了,他也无意于调查她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想象她是个来自京城的世家贵女。

燕凝很少谈论诗词歌赋,但她比任何文官都博学;她的举止和矜持毫不相干,但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有尊严。

仞山有时觉得她除了不能让沙漠变成绿洲之外,什么都会。但就算是这件事,她或许也能做到的。

脑海里跑过一遍走马灯之后,他才问:“你在做什么?”

“酿酒啊。”

鉴于她之前用薄牛皮收集清水,他倒也不敢十分否定用脚踩果实和酿酒之间的关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铜盆里。

沙棘果都被踩成了糊糊,房间里弥漫着略略刺激的酸甜味,燕凝边和他说话,一边仍旧在踩,也不避讳,甚至还招呼他过来一起踩。

“很解压的。”她说。

她的脚陷在果糊里,脚踝上的黑色脚镣就像一条毒蛇那样醒目。

仞山走了过去,弯下腰提起脚镣中间的锁链,连带着脚镣的部分也往上滑动,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立刻露出微笑:“哎呀,有点磨,习惯了就好了。”

燕凝告诉过他她的脚镣只是个装饰,可天天戴着这样的装饰,终究还是会不舒服。

唯一让他觉得好受一些的,只有这锁链比正常规格的要轻上许多。

但她曾经也戴着那样的铁索,一路从京城来到千里之外的云庐。

“我帮你提着。”他只做得到这些,他只能从她身上分走这点重量的负担。

在仞山面前光着脚踩果实并没有让燕凝不好意思,但他握着她脚镣的锁链站在旁边,却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仿佛那不是锁链,而是一条尾巴。

一条不能被人看见的尾巴。

为了抑制逐渐蔓延的复杂感情,她草草踩了几下便收起来。

“我要换衣裳了,劳驾你回避一下。”

仞山回到屋顶露台上,不一会儿就看见换上衫裙的燕凝出门去的背影,他本以为她只是想换套装束再去小吃摊上做工,然而她的身影并不像往常那样雀跃。哪怕是去服劳役,她每天也是扛着铲子哼着歌儿的。

却说燕凝来到夜市的小吃摊,在摊主的授意下开始给往来客人递送菜肴酒水,她待客热情,动作又勤快,还趁机推销新上的沙棘茶,小吃摊上的客人越来越多,她在炊烟缭绕的拥挤摊位上来去穿梭。

她经过一张桌子时,听到两位客人在交谈。

“哎,你从刚才起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的,像铃铛,又好像是什么链子,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你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她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放慢了脚步,努力不让脚镣上的锁链发出声音。

那厢摊主又催促起来:“快点快点,客人在催了,没时间给你闲庭信步的!”

她只希望再来一场篝火晚会,或者卖艺班子移到这附近来表演,让那些嘈杂喧嚣的声音覆盖住她脚上的锁链声,她害怕让别人发现那声音来自于她。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直视囚犯的身份了,可那也仅限于她一个人的情况。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摊主的生意……她不敢想象下去。

幸好,那两位客人并未纠结此事,一晚下来有惊无险,然而往后还有两日,燕凝无法保证不会暴露。

若是向摊主推辞,不仅显得她不负责,更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她也没有别的手段可以补偿。

她辗转反侧,始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次日只好又硬着头皮去摊子上。

“喂,今天又有那个声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好在意啊,是哪儿发出来的呢?”

今天来的也有不少昨日的熟客,不少人注意到了异响,纷纷左顾右盼地伸长耳朵。

忽然,一个人指着燕凝叫道:“是跑堂的姑娘!你过来一下。”

燕凝眼皮一跳,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走到桌前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你身上怎么有奇怪的声音?”

她强笑道:“女儿家总是会戴些环佩装饰的,扰了客官清净,真是不好意思。”

“我就说嘛,你那么纠结芝麻小事干什么!”

另一位客人却摇头:“不是,姑娘你打扮素净,头上只一根木簪,腰上也没挂玉佩。”

燕凝笑容愈发僵硬:“这个……也有贴身佩戴的首饰,西北很多人都有,跳篝火舞不是也会绑铃铛吗?”

那较真客人不依不饶:“可西北还有一种人会身上发出声响。”

“你是说……”

“囚犯。”

燕凝在这摊子前逗留了不少时间,已经引起了其他桌客人的注意,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仔细,此言一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么热诚大方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囚犯呢?”

“但是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囚犯给我端上来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究竟是不是囚犯,只要看一眼脚上有没有镣铐不就知道了吗?”

较真客人站起来作揖:“姑娘,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冒犯无礼,但只要请你让大家看一眼,安个心,若是冤枉了你,我自会向你和摊主磕头赔罪,并给全场买单,但若真如我所言,你是个囚犯,那我也不会轻纵!”

他的发言引来一片附和。燕凝揪着衣角,抿紧了唇,难道她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要发生?

为什么连跑堂这点小活计,她都没办法顺顺利利地去做?

所有人都等着她提起裙子。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端着盘子,她不敢眨眼,怕眼泪会落进菜里。

旁边伸来一条胳膊,从她手上轻巧地接走了菜盘。

“不是她身上的声音。”

她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惊讶地抬起头来。

“是我身上的。”仞山说。

燕凝仰视着他的侧脸,他的耳垂上戴着硕大的铁环,大铁环上还套了三个小铁环,微微一动就会发出似有若无的清脆碰撞声。

就和锁链的声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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