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提灯向晓(一)

陆柍走出谭阶寺已是午时,她怀揣着梁夫人的嘱托,心事重重地下山去。

山间小道旁的大片绿色间染了不少橙黄,干枯树叶随风飘落,铺满小道,层层叠叠,踩上去便是沙沙作响,入耳即是萧瑟声。

秋风乍起,将她的衣袖和下摆往后吹去,待钻进袖口,接触肌肤,一股寒意顿时涌上肩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双手环于胸前,紧紧裹住衣领。

她此行下山是去济善堂为慧觉带几味药材,治疗梁书烟的旧疾。因着得了梁夫人的银两和嘱托,她不敢耽误片刻,入城后便向着地方赶去。

济善堂坐落于长干四街,需得拐几条小巷,才能见到门口的黑漆牌匾,其上题字:悬壶济世,善心长存。

陆柍将投放在牌匾上的视线落下,提裙跨槛进了济善堂,甫一入内,铺面而来的便是百草气息,却不难闻,反而舒心。

她将怀中慧觉给的药方拿出,正欲伸手递给掌柜,却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她轻道:“竹影?”

竹影正同抓药的小倌交谈,听见有人唤自己,便回头看去。

“陆姑娘?”

他见陆柍手中握着药方,询问道:“姑娘可是生病了?可还打紧?”

陆柍摇头:“我是来替友人买药的。”

“那便好…”他稍加放心,又觉得自己的言语不大妥当:“陆姑娘友人会无事的。”

陆柍轻嗯,本想询问对方,但话到嘴边,还是被轻轻压下。他们谁生病干自己何事,还是莫要充当自认为的好人。

对方见她不再言语,便将身子转回去,接过小倌抓好的药,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静静等陆柍同掌柜交谈完毕。

竹影见陆柍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对陆柍说道:“这几日天突然冷下来,大人着凉,有些咳嗽,我便来这药馆寻些止咳化痰药。”

陆柍闻言有些漫不经心,徐大人生病总该不是自己的错,她不过是在背地里骂了他几句,但还是回了些体面话。

“大人日夜操劳,眼下天凉,还是当小心身子。好在竹侍卫有心,帮着照料,想必用不着几日,大人便会好起来的。”

“多谢姑娘吉言。”

竹影听她语气客气,却不带情绪,便知晓陆柍定是对中元夜的事情心存芥蒂。他虽是知晓其中缘由,但又不好直言。

于是眉头紧蹙道:“陆姑娘,中元那夜,大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这般无情。我相伴大人已有十一年,最是了解他的品性,他不是自私冷漠之人。”

他只是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竹影哀伤地低头,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他是希望二人解除隔阂,但大人却不希望。

大人说,陆姑娘前面十几年吃尽苦头,余下的日子总该性命无虞,顺遂平安。她同自己近了,能有什么好处。

陆柍淡笑:“我已知晓,竹侍卫还是赶紧回去,莫要耽误煎药。”

有无苦衷同她是无大关系的,她不计较,也没空计较,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譬如现在,她还要替慧觉抓药,然后赶回谭阶寺。

竹影见她如此,终是轻叹,没再言语,转身出了济善堂。待回到东柳巷,他依旧是一副恹恹的表情,让正蹲在井边刷马鞍的千夜看得一头雾水。

“你这般失魂落魄,可是被哪家小姑娘辱骂了?”

竹影见他满脸疑惑,又叹了口气,他心里堵得慌,却不能一吐为快。

千夜原先在江陵府当差,这几年才跟的大人,并不知晓大人的往事,大人不让自己讲出去,是以,这些事情也只有他同大人知晓了。

“莫要胡说,大人可回来了?”

“未回,大人今日留在礼部,同众官员商议太子冠礼事宜,比冠礼礼服刺绣之事复杂许多,什么衮服九章、远游冠、绛纱袍、折上巾,还有什么香案、冠席、醴席、盥洗,听得我在一旁打哈欠,大人便让我先回,提食盒送去礼部。”

竹影了然点头,看来大人今日要晚些归来。他进厨房将煎药的器皿寻出,然后点火煎药:“待会你送饭去,这药也带上。”

千夜点头,不多时,竹影将煎好药安稳放于食盒内,千夜便拎起食盒,策马而去。

——

礼部。

千夜同门口的侍卫出示腰牌,方进里头。此下虽是响午,礼部官员却是精神矍铄,隔着几座假山,千夜都能听见议事堂传来的辩驳声,颇有忘寝废食之意。

议事堂门口则是站着许多官员的侍从,手里皆提着食盒,焦急地等待。伴着里间碎瓷的声音响起,门外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唯恐是自家大人在生脾气,于是显得更为拘谨。

于是,在一群拘谨中,千夜相较下尤为放松,但他的这份轻松却被突然砰的一声给打破,他同众人循声望去,乃是礼部侍郎刘智礼。

刘智礼将门一脚踢开,愤然将衣袖甩下,然后黑着一张脸离去,里间官员则是神色平平地目视他离去。

前日,岩陵边境三城失守,武威军及靖远军损失惨重,急需银两物资援助。礼部尚书张循昔日在军营任职,知晓消息后痛心不已,意欲联合礼部上书皇上,暂搁修庙,简办嘉礼。

但此番若是上奏,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冠礼,即简化太子冠礼。身为太子舅舅的刘智礼听闻此事,自然是极力反对,连忙从刑部赶回,这才有了方才的争吵。

可惜,单口不辩众口,刘智礼说不过其他官员,顿时恼羞成怒,这才破门而出。

张循将视线收回,放在徐季安身上:“左侍郎似与我意见不符,右侍郎呢?”

徐季安起身对着主位的张循作揖,说道:“大人,下官同您共愿景。”

张循对徐季安颔首,欣慰道:“如此甚好,那徐大人便撰写奏折,上奏皇上吧。”

徐季安淡笑,没有应下。原先礼部的奏折都是由主事完成,而后由尚书上奏皇上。此番两件事情都压在他头上,若是出事怪罪下来,担责的便也是他徐季安。

这礼部官员中,半数都是齐王萧云明的人,张循亦是。徐季安不知张循是否真心为边境战士着想,但他作为齐王之人,必是不愿太子冠礼大办,可他又不能亲自谏言,便将目光落在徐季安头上。

他对着张循毕恭毕敬道:“大人,不如还是由主事大人完成,我等签名画押,如何?”

张循眼里的笑意渐渐褪去:“也好,徐大人操劳,不仅要照拂冠礼礼服之事,还要准备西域使团之事,想必无心神再去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提及冠礼礼服,张循问道:“徐大人,眼下礼服进度如何?”

“此事先前由刘大人掌管,我接手时已完成大半,还需一月,礼服上的刺绣才能完成。”

张循提醒道:“此事棘手,徐大人需得小心。”

一不小心,怕是要掉脑袋,这话他未说出口,只是无声地笑看徐季安。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定会多加看顾,做好分内之事。”

徐季安心知肚明,这话哪里是张循在提醒他,分明是齐王在敲打自己。他虽在宴席上救下齐王,齐王却未必会对自己心存感激。非同类者,迟早会被铲除。

张循对他微微点头,将视线移开,同礼部郎中商讨冠礼器具之事,又对着员外郎吩咐几句,这才离开议事堂。

待人走远,徐季安也不好留在这,徒添几分深沉压抑,遂起身出门。

“大人,这边!”千夜见人出来,将手高高举起,对着徐季安招手,方才还紧绷着脸的徐季安一下便笑如春风。

“你替我备了什么好吃的?”

闻言,千夜开始控诉:“我本是准备了鸡汤,但竹影说您咳嗽,不宜吃鸡肉,将鸡汤给替换成了三宝酿肉。”

徐季安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笑道:“正好许久未吃,我觉着想念,你便带过来了。”

他将食盒打开,却没闻着熟悉的味道,而是浓浓的苦涩药味,顿时神色生变,没了胃口。

“竹影说,您得先将药喝下,才能用餐。”

徐季安哭笑不得,只好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待瓦罐内只剩药渣,才放下。

——

徐季安实在不愿在礼部用餐,遂同千夜一起走向停在礼部外头的马车。

远远看去,有一蓝袍学子正焦急地立于马车旁,不断地伸头向着礼部门口探去。

见徐季安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快步迎上,几欲跪倒在徐季安身前,却被千夜眼疾手快地接住。

“徐大人,草民是江陵淮乡的郑炳,托您的恩能入学堂,去年中的举人。”

徐季安脑海中不断闪过江陵的面孔,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人:“郑举人这是作何?有事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郑炳听他这么说,眼中饱含的泪水簌簌而落:“大人,草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徐季安点头,见四下无人,便领着郑炳上了马车,又吩咐千夜向东柳巷驶去。

徐季安将手帕递给郑炳:“郑举人不妨道来,若我能帮得上忙,必是倾力相助。”

郑炳的泪水将手帕打湿,欲语泪先流。

“大人,草民……草民去年会试落榜后,便同妻子暂居长陵,想着三年后再参加。可是前日,草民的妻子离家再也没归来,我二人在京中并无亲朋,她必是出了什么事才没回来……”

“可有去大理寺报案?”

“已经去了,大理寺说此案归刑部管,我便又去刑部,可原先掌管此事的刑部侍郎梁大人因病在家,接手的官员见我低微,只含糊叫我回去等消息,可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刑部却还是寻不出个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徐季安闻言静默,长陵近来不断有妇女失踪,此事梁赋笙同他讲过,但他当时因齐王邀约而头疼,并未细想。

他抬头温和道:“郑举人莫要过分伤心,我会差人去刑部询问,一有消息便会告知你。”

看来,他需要去梁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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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郁雾山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