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狱。
值房的狱卒提了水来,他身上有伤,跨门槛时一瘸一拐。进门后,他将桶一倾斜,水便自上而下,流经每一块带血的地砖,冲洗净方才的刑罚痕迹。
徐季安被锁链捆在架子上,铁片摩擦着手腕,整个人如风筝般晃荡,瘦得不像样。脸色也苍白似雪,衬得嘴角的鲜血更加鲜艳。他的里衣已破碎不堪,血迹糊着皮肉与衣裳,伤口处刺痛又瘙痒。
狱卒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别死了”
“真是天意,竟将你给送回来了”
狱卒本是刑部狱吏之首,调度刑部监管事宜。徐季安却恰在他值房那日越狱,害得他落下失职的罪名。好在李思谦大人保住他,只罚他一顿板子,而后让他继续留在刑部狱。
狱卒怀恨在心,怒气却无处抒发。谁知,皇城司的人在抓捕到徐季安后,又将人给送回了刑部狱,正好落他下怀。
狱卒将徐季安身上破败的衣裳慢慢撕扯开,衣料连着血丝牵动伤口,挂着的人眉头紧皱,被身上突来的疼痛给疼醒。
徐季安几声轻咳,狱卒笑得得意:“诶呦,这不是徐大人莫?又见面了!”
徐季安无力地向上掀起眼皮,见到了一张带着蔑视与得意的脸,他轻笑,将头放下,并不去看对方。
狱卒生气,抓住徐季安的脸强迫他与己对视,恶狠狠道:“徐晏,你还以为你是礼部侍郎呢!你看清楚,这是在哪!”
徐季安不言语。
“你在这装什么?”狱卒在徐季安脸上甩了一巴掌:“老子因为你挨了板子,一瘸一拐还得提水替你冲洗血迹呢!”
“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外面的流浪狗还要落魄!原先那个清风傲骨,为官正直的徐大人,想不到今日会落得这个下场吧!”
狱卒想起什么,脸上的狰狞突然转为窃喜:“不对,你算什么正直好官,贪官还差不多!原先你下狱,罪名不重,倒是有机会免去一死。但如今,你不仅越狱,还将手伸到工部,贪了修水坝的钱,你是难逃一死了!”
徐季安冷笑,终于接话:“李思谦叫你来,就为了说这些?”
狱卒被点出背后的人,不仅不收敛,反而张狂地掐住徐季安的脖子,向上前一拉:“李大人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
徐季安对着狱卒吐了一口血水:“蠢材,李思谦不能杀我,便借你来羞辱我,刺激我。他借刀杀人,你这把刀倒还乐在其中。”
狱卒被吐了口痰,顿时怒气冲天,对着徐季安又是一顿毒打:“我要你说!”
可他还未将人打晕,李思谦却进来了。李思谦黑着张脸,一把将狱卒扫开:“你是要将他打死吗?”
“大人,这不是您……”
啪——巴掌声清脆又响亮。
李思谦压抑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陛下来了,赶快收拾!”
“是是是,大人,小的这就收拾”狱卒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忤逆李思谦,只得立刻将门外的下属叫进来一起收拾刑房。
李思谦看着奄奄一息的徐季安,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待刑房浓重的血腥气味被燃起的沉香盖住,李思谦才领着皇帝进来:“陛下,牢里湿滑,您当心脚下。”
徐季安已被放下,双膝跪地,双目瞪圆,却似魂离。
永嘉帝坐下,抬手示意他人离去。
李思谦便躬身问道:“陛下,臣也要出去吗?这徐晏虽是……”
“出去!”
永嘉帝神色古井无波,声音却颇具威严。
“臣遵旨”,李思谦虽是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永嘉帝,只能退出刑房。
待刑房内唯余两人,永嘉帝才看向徐季安,胸口波澜起伏:“徐晏,你好大的胆子!”
“朕召你回京,是念你在江陵治理有方,能担重任。可你却在暗中调查鬼魅城,多次陷齐王于死地。若非金樽楼塌,朕还当真被你蒙在鼓中,以为你已将过往恩怨放下。你可知你如今被仇恨冲昏头脑,以下犯上,祸乱朝纲,毁了齐王,也毁了自己。”
永嘉帝此言,徐季安觉着着实可笑。
恶人大义凛然,不计过往,便叫苦主自我疗愈,放下过往。
果然,最是帝王无情。
徐季安咬紧牙关:“我不知”
“我只知晓,贞贤太子死于非命,陛下却偏向一方,掩盖真相。”
提起贞贤,永嘉帝面上透露些许伤感:“贞贤之事,朕何尝不痛心!可朕已经历一次丧子之痛,知晓那滋味是何等难捱,不想再次承受身心俱裂的痛。可你,一介臣子,却敢弑君主,非要将朕的另一个儿子给逼死。”
闻言,徐季安淡笑,透着快意,永嘉帝却被这笑给气到,怒不可遏。
“你自命忠诚,对贞贤有情。可你不要忘了,这大乾是朕的大乾,朝廷是朕的朝廷!你非但不为朕效力,还将忠心耿耿的齐王给杀死,将充裕国库的鬼魅城给烧了,狂妄自大,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徐季安缓缓将头抬起:“为官之道?圣贤书道,为官为民。鬼魅城以民为利,用百姓的血肉换得千金,我将其除之,正是为民,陛下以为呢?”
他对着永嘉帝的眼睛,冷笑道:“还是陛下认为,牺牲一万个百姓,造福十万个百姓,才是为官之道呢?”
永嘉帝铁青着脸:“朕是天子,既要治理国家,维系社会稳定,还要富国强兵,抵御外敌,便是不能顾及到这些许百姓,又有何妨?倒是你因一己私情,损毁鬼魅城,残害齐王同数十位官员,你可知此会对朝廷造成多大的损失?
更甚者,你若是调查清楚,便应知晓鬼魅城同岩陵边防相系,如今匈奴来犯,军饷匮乏,你却不合时宜地斩断鬼魅城之生意,影响军用。你可知晓,战争无情,刀尖无眼,若是军用不足,会有多少士兵因此丧生沙场?”
徐季安双眼猩红,不服气道:“陛下只盼朝堂稳定,只问军营安危,却不计百姓性命,也不忧心国运。鬼魅城以老弱百姓身躯生财,以供边防,可这里头,多为战场士兵誓死守护之人,若是叫他们知晓,岂不寒心?”
“恐怕陛下在意的不是低微士兵的性命,陛下在意的是自己的江山吧!”
若他能够在意自己江山的同时分点情意给身边之人,贞贤太子便不会郁郁寡欢,最后遭人毒手。若他能够听进贞贤太子劝谏,在四年前了结此事,今日鬼魅城之损毁也不会影响到岩陵戍边。
徐季安眼圈红透,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他只恨自己势单力薄,整整四年,才完成昔日贞贤太子的心愿。
永嘉帝嘴唇紧绷,眼睛微眯,眼里透出的寒光恨不得将徐季安碎尸万段。但他想起自己强忍恶心下到牢狱的目的,还是留了一份理智,只捏碎了腰间的玉佩,压下心中怒火。
他起身向徐季安走去,语气缓和不少:“季安,朕知晓你为官仁善,在江陵时便做了不少好事,在京为官也是恪尽职守。如今鬼魅城损毁,朕多说无益,不能逆转这事实。岩陵烽烟四起,军情紧迫,却还有回旋余地。朕知晓你心地纯良,”
永嘉帝立定,居高临下望去:“若是你能鬼魅城中的金锭上交给朕,朕可饶你一死。”
徐季安笑着摇头。
看来,齐王的命比他想得更加无足轻重。永嘉帝,也比他想得更加冷漠无情。
他只笑:“陛下不必留我性命,我本在四年前就应随贞贤太子去。如今犯下大错,贪污纵火,已不能被世人所谅,死了反倒是解脱。”
“陛下不也想我死莫?”
四年前便是如此,命人在他离京的马车上做手脚,四年后,亦是如此。
永嘉帝失了耐心,语气寒凉:“你将金锭藏在何处?”
徐季安估摸时机成熟,将头抬起:“陛下,我有二个条件。”
永嘉帝闻言眉间雪意淡了,换上欣喜的有神目光:“季安,你有何遗愿?你若肯将金锭交出,朕定会为你办到。”
徐季安直起身来,形销骨立。
“其一:留我全尸,让我体面些去见贞贤太子”
“此事好办,朕还可为你添新衣,让你死得体面些。”
“其二呢?”
徐季安眼里有泪:“让梁大人为我主刑”
——
久雨,难得的放晴日,谭阶寺中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大雄宝殿,香客于门前角落排队领香,陆柍陪着无讥发放。
“诶,你可知近日西坊的大事?”
“你说的可是西坊官员突然逝世之事?”
“正是此事,听闻那十几人随齐王在金樽楼的吃宴,一道天雷突然劈下来,楼起火倒塌,好些人当场压死,齐王虽是被救,可回到王府不久,还是撒手人寰了。”
“这事众人皆知,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我给你讲个新鲜的。”
“何事?”
“我听闻,明日齐王头七,棺椁从西坊出殡,路经长干主街,本应清场。贪官徐晏却恰好明日被斩首,也路经长干主街,你说这巧不巧合?有人便猜,这贪官和齐王不对付,陛下这是要他死在齐王棺材前呢!”
“竟有这等事情……”
“这个徐晏不简单啊!你说陛下如此待他,莫非是因为他要和齐王抢女人?”
“诶,你做什么?”香客脸上的□□戛然而止。抬眼看去,桌上最后三根香被人扔在地上,他正要辱骂办事不当的小沙弥,小沙弥身旁的姑娘却突然倒地,大喊一声。
殿内众人转头看来。
陆柍委屈道:“您二位方才沉浸聊天,却不知晓此处香不够,要去他处领,怎得现在回过神来,反倒为难起我们,竟还将我推倒在地?”
二人指着陆柍:“你个丫头,说什么胡话?此处这么多人……”
二人看向四周,四周已无人,唯有宝殿中的人出来,庭院外的人进来。
几个侠义之士见陆柍摔倒地上,眼中含泪,好不委屈,便同那两个香客骂到:“真是无耻,欺负一个小姑娘,分明是你二人耳聋,未听见话,反倒欺负上人,你二人还有何颜面去佛前祭拜?”
“这……不是啊!”二人有口难辩,憋屈得满脸通红,却又找不到人替他们说话,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服气地向陆柍和无讥道歉。
待人散去,陆柍走远,那二人又追了上去:“姑娘,你方才缘何陷害我们,我们间并无仇恨啊?”
陆柍转身,稍稍见礼:“二位施主,亲眼所见之事,尚且不能为真;何况是这空穴来风之事,怎能被广传?何况,妄议皇室,乃是大罪,我见二位施主诚心见佛,应知十戒之中有一戒为不妄语,稍加提醒,还望施主莫怪。”
二人听闻此言,方才被人冤枉的怒火全都消去,转而是脸红,只惭愧道:“多谢姑娘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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