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门

为着脸面,杨家给若兰备的回门礼不算寒酸,按夜郎的地方规矩,该有的各色饽饽衣裳鞋袜被褥都有,还有鸡鸭各两对,鸡蛋半筐,雪花白糖二斤,冰糖二斤,红姜糖砖二斤,银酒壶一个,配四只镀银铜酒盅。回门时除了叫迎春陪着,还叫姜嬷嬷一路跟轿,四个小厮抬礼物,连上雇的外头轿夫,一共八个下人。

穿街走巷到了金家门口,若兰吩咐四个小厮在门前打横一字排开,请姜嬷嬷上去叫门。

姜嬷嬷对杨家忠心耿耿,此时铆足了劲儿不想输阵,深吸一口气,舒展筋骨,壮足声气,上前叩门,叫道:“杨家少奶奶回门归宁,大舅哥在家么?”

金家昨日收到丧信,金子杰夫妇便嫌晦气。虽说为若兰订亲时,就知道杨堃是个短命鬼,但没想到妹子竟晦气到成了望门寡。原指望妹夫在一日,便沾妹夫家一日的光,怎知妹子一过门便克死丈夫,他一天光都没沾着。

也不知杨家打算如何处置这妹子。到时候钱怎么分。

起初以为是妹子殉夫之后就有钱拿,后来半夜出了那桩杀人案,似乎杨家已将事情摆平,这下看来不必殉夫也能有朝廷旌表,但这旌表封赏的钱恐怕杨家是没理由分给金家的。

没钱拿,这妹子守寡便只剩下纯纯的晦气,而没有半分好处。杨家眼看着是要走下坡路的,留着这么一门亲戚,将来不但不能帮衬金家,恐怕妹子还要伸手往娘家要钱。就怕到时候母亲心软,又拿钱出去给外人打水漂。

此时杨家人来叫门,丫鬟送秋来问,金子杰和媳妇周氏相望一眼,各自脸色都不好看。周氏将嘴一瘪,眼睛撇开去,望地上唾了一口,金子杰便站起身来,重重叹一声,倒背着手,走出去应门。

先从门缝里往外看一眼。

门缝外堵着一个身材高大、不矮过庄稼汉的老嬷嬷。老嬷嬷挽着个鬏儿在头顶上,插着一支**分重的牡丹花头大银簪子。一张满是皱纹的大脸盘子,描着乌青的细眉,嘴笑眼不笑,嘴唇弯着,是有喜事的模样,眉头紧拧,倒像来吵架的。

金子杰犯了犹豫。

若兰虽没下轿,隔着轿帘和一扇门也知道自己哥哥的尿性。她坐着不动,不急不躁地等着看戏。她对哥哥失去兴趣,但想看看杨家嬷嬷办事的能耐。

姜嬷嬷第二遍拍门,叫道:“杨家少奶奶回门归宁,亲家母在家么?”

金子杰在门内听了,心里便有些不乐:金家的当家人现在是他,杨家嬷嬷搬出母亲来,这算什么事?没把他放在眼里,以为他做不了主?街坊四邻听了会怎么想他?

这时老母亲王氏在屋里已听见了。金家院落三进,自从金博文去世,金子杰就借口母亲出门方便,将王氏从第三进的正房迁去了二进院的东厢房里。

若说心疼不心疼女儿,王夫人心疼。可望门寡终究是不吉利……而且她还得看儿子的态度。养老的是儿子,她得听儿子的。

儿子若不让妹妹进门,当然不好。但若儿子决定不让妹妹进门,她也做不了什么。

王氏走出屋来,走到一进二进之间的垂花门,又走回二进院里,扶着墙站着听外头动静。

若兰在轿子里,静静地寒了心。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内,无论是哥哥嫂子,还是母亲,全部在意料之内。但恰恰因为不出意料,她才更寒心。

“算来也是我犯贱,明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还非要试探,非要死心不可。”她心道。

姜嬷嬷第三遍拍门,待要张口,若兰叫道:“嬷嬷回来罢,许是家里人都出去了,没人在家。”

嬷嬷听命走回轿边,金子杰从门缝看见了外面一字摆开的礼物,心一动,想都没想,手脚利索开了门。

“正在里头和内人说起妹子,没听见外头门响。”金子杰道。

“把礼物都抬进去罢。”若兰吩咐道。

嬷嬷和迎春打起轿帘,扶了若兰出来。

金子杰眼巴巴目送着四个小厮进了门,转身向若兰道:“回来了?”待要打叠起个笑,想起长兄如父,他是一家之主,又端起威严来。

若兰一面扶着迎春的手迈过门槛,一面淡淡道:“娘和哥哥嫂嫂还有勋哥儿近来好么?”

金子杰道:“都好,都好。”

若兰进了门,转眼看见垂花门边立着母亲,母亲扶着青砖门框正泪眼汪汪看着她,她心一软,便掉下泪来,快走几步,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王夫人抚拍着女儿的背,哭道:“我苦命的儿啊……苦命的儿……你爹爹走时对你牵肠挂肚,他若在天有灵,知道你如此命苦,他心都要碎了……”

金子杰慢慢踱上来,拍拍母亲的肩头,又拍拍妹妹,安慰道:“别哭了,当着杨家人呢。”拱着母亲和妹妹去二进正堂坐下。

这时周氏已在后院点过礼物,见礼物虽不算贵重但也称得上丰厚,迎出来道:“哎呀,妹妹回来了,刚刚还和你哥哥念叨呢,想着是时候该回来了。”

若兰微笑点点头,问:“勋哥儿呢?上学去了?”

周氏道:“嗯。”

忽然听得后院“咚”地一声响,像是什么箱笼坠地的声音,又听得一个男童尖利的嗓门大嚷:“哼!没有一样我爱吃的!我不爱吃禽鸟,不爱吃糖!”

若兰听见了,冷冷翻个白眼。

周氏讪讪道:“年纪越大越不好管了。”

若兰笑道:“勋哥儿从小就没好管过。”因合家都惯他,只有若兰不惯他,他和若兰最不对磨。

周氏原本就是为了那四担礼物才赔笑,见若兰不给她面子,便收了笑,黑脸坐在丈夫旁边。

若兰打发嬷嬷小厮轿夫们去门房坐着歇歇。

按礼节,别家的仆人上门,该有一笔赏钱,至少该有些茶饭吃。若兰知道哥哥嫂子不会想给,打发走杨家的下人,叫迎春来,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倒出几块小碎银子,给她道:“你拿去给他们,就说是亲家母赏他们喝碗茶的。”

周氏笑道:“给我我去置办就是了。”待要起身从迎春手里接银子,屁股已抬起来些,见若兰冷笑,才觉丢脸,又慢慢不露痕迹地坐回去。坐不多时,借口身子不爽快,回房去了。

母亲问若兰官人的丧事。若兰一一答了。

哥哥问她将来的打算。

若兰说,打算守寡,若是自己有孩子,便好好生养,若是没有那个缘分,公婆便抱养个孩子到她膝下。

“所幸亲家公亲家母仁厚。”王夫人闭目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哥哥又问:“昨晚那桩事,朝廷旌表,能给多少钱?”

若兰道:“说是能有几百两的牌坊钱。”

“能到你手上多少?”

若兰便笑:“等打点完县太爷、族长之后还剩下多少给杨家,尚未可知,剩下那些,做完牌坊,公婆能分多少给我,我怎么知道?”

哥哥便道:“你拼死挣来的,该给你些。”

若兰看杨家的人都不在,说道:“嫁妆没被他们弄去便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给我钱。”

金子杰急眼道:“杨家虽然这几年走下坡路,可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算计你一个寡妇的嫁妆?”

若兰笑道:“他们连我的命都算计着呢,还不敢算计一点嫁妆?”

金子杰听了,便没好气地瞪了母亲一眼。

当初他就知道冲喜没有好果子,不肯多出嫁妆,都怪母亲舍不得女儿,从私房钱里陪送了一套银鎏金的头面,还有两床绸缎面的被褥、两套绫罗鞋袜。现在可好,眼看着都要成了杨家的东西。

若兰见他那样对待母亲,心中又悲又怒,笑道:“不过哥哥若肯为我撑腰,大概他们也没那么敢。”

金子杰道:“他们姓杨的是望族,树大根深,哥哥是有心,可怎么为你撑腰?”

若兰道:“越是大族,越要脸,哥哥到时候若肯舍了脸面同他们闹一闹,还是有胜算。就算不刮下他们二两肉,至少也能刮下一层皮。”

若兰暗讽他不要脸面,金子杰却没听出来,捻着下巴上一点胡子,沉吟道:“到时候还得靠你在里面照应着。”

若兰笑道:“哥哥放心。我必然计划稳妥了,才叫人给哥哥报信。只是哥哥到时候别胆怯,否则错失良机。”

金子杰答应着。

这时送秋来报说王家表少爷来了。

王夫人和金子杰不约而同看了若兰一眼。

王夫人道:“你现守寡,不如回避罢。”

“表哥来得倒巧。”若兰向哥哥道:“我正想着,咱们家人丁到底还是少,将来有些时候还需表哥帮哥哥一起做事,事情才容易成。”

金子杰一听,便叫人请表少爷进来相见。

王永熹进来,给姑母请了安,见过表哥表妹。

看若兰时,眼神闪闪躲躲的,又想看又不敢看似的。

王氏见他如此,心下更是难过。

只差一点儿。

要不是当初金博文没看上永熹,到最后都不想把女儿许给他,或许女儿便不必被嫁去杨家冲喜。永熹再有不好的地方,也好过杨家那个死人吧。

永熹问若兰的好,说些安慰的话。

若兰只低头用帕子抹眼泪。

永熹知道她处境艰难,心如刀割,身子便坐不住,想走。

若兰道:“身子似有些不爽快,出了昨晚那桩事情,在杨家不好请医生,劳烦永熹哥哥替我诊一诊罢。”

金子杰道:“说不定是害喜。”

王夫人道:“害喜难受也得是怀孕一两个月的时候,现在哪能不爽快。”

金子杰堵了她一句:“你懂什么。”

王夫人便不说话。

永熹起身走到若兰身侧,若兰将手腕给他。

永熹低头看着她洁白的腕子上纤细的青色紫色脉管,指尖轻轻搭在她脉关,闭上眸子。熟悉的触觉令他心生伤感。

但他很快睁开眼,无比惊讶又无比疑惑地望向她。

若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怎么会……竟然……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该怕,该悲,还是该喜,但很快巨大的喜悦席卷了他。

她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是男孩,那会是一个能继承杨家家业的孩子。

他发达的机会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狩心游戏

宁得岁岁吵

西江的船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盐商若兰
连载中大妮鸽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