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下榻行宫,震风陵雨,来势汹汹。
窗外雨珠线似得往下落,落霄殿上好的沉香熏香宁静地点燃着。
仅着紫色寝衣的女子撑着手肘悄然在这滴滴答答的声音中熟睡,旁边的颂儿轻轻摇着手中的缂丝扇,为这燥热的天气带来些许清凉。
明源守在殿外,活像个门神,任凭青袍男子怎么说都不应他。
封翎羽嗓子都说冒烟了,无奈道:“你要我如何说才信,郡主传唤我来说有要事,还忙通报一声。”
明源只是将刚才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再说一次:“无郡主令牌,不得进入!”
殿外的声音愈发吵闹,沈菁不禁皱了皱眉头,仿佛要从清梦中醒来,颂儿自然注意到了这细节,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轻轻踏出门,撑伞走至院中一看究竟发生何事。
“怎么回事,郡主在休息不知道吗,何故如此吵闹?”颂儿轻喝,作为镇国郡主的贴身女侍,明源和封翎羽自是识得,连忙行了一礼。
封翎羽一看到颂儿,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求助:“颂儿妹妹,你可算是来了,这侍卫像个木头似的,就是不放我进去,折腾了好久,若扰了郡主,可是大事!”
还没等颂儿说话,屋中的沈菁已缓缓醒来,许是刚醒,声音有些沙哑:“颂儿,将他们二人都带进来吧!”
因见外客,她在身上披了一件镜花绫披风,显的格外清丽。
颂儿带着二人进入,顺带给沈菁倒了一杯茶,便退至殿门外。
沈菁坐在一方小榻上,她捏了捏眉心,抿了一口茶,便开口道:“封翎羽,你将郡主府中的账本给我细细道来,我要知道每一笔财款的去向,明源,你跟着一起。”
封翎羽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脸色很是殷勤,急忙从怀中拿出几本账簿,尽管身上青袍的下摆都湿了,账簿依旧干爽,可见珍视。
但听到后半句脸色就变得不太对劲,明源亦是,他们愣了一下,沈菁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二人急忙下跪,齐声道:“望郡主恕罪!”
“我知你们是母亲留下来的人,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个什么形势了吗?”沈菁起身,向他们靠近,气势压人。
如若不是明源那一箭,她只怕昨日就已枉送性命,至于这封翎羽,作为镇国郡主的管家,每日往秦楼楚馆走,想也知道有问题。
她并不信运筹帷幄的长公主不会给她唯一的女儿留后路,也不信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镇国候会如此怯懦需要自己的女儿挡在他的身前。
沈菁挑起明源的下巴,将明源脸上的掩饰揭掉,愣在原地,恍惚间,看到这位向来懦弱的郡主像极了还在世时的长公主殿下。
“瞧瞧这双脸,被遮掩的多好啊!若不是我知晓些易容和医术,竟险些被你骗过,百步穿杨的明源竟是个女娇娥,只怕说出去你那些同僚也不会相信吧!”说罢便放手,返回那一方小榻上了。
封翎羽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他将明源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直视沈菁的目光,虽处于下位跪着,但眼神锐利十分。
“郡主,卑职与明源自幼被长公主送至您的身边,护您周全,无任何恶意,还望手下留情!”
沈菁看着这人的眼睛,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某个时候,自己也曾跟这样锐利的眼神对峙过,并狠狠地伤过。
看着沈菁不回应的样子,封翎羽咬咬牙,沉声道:“长公主留下的人我虽认识不多,但是大部分都与我熟识,对您来说,大有裨益。”
从回忆中闪过神来,看着如数家珍的封翎羽,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行了,回去之后整理名单给我就好,现在我们来谈账本的事。”
封翎羽和明源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虽说是长公主派他们留下的,但实际上他们的归属是郡主的,能得到信任自然是极好的。
二人将长公主留给沈菁儿的人大部分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他们还怕沈菁不了解朝中局势,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一遍,这倒也是方便了沈菁。
这一谈就从晌午谈到了傍晚,殿外的颂儿叫小厨房的人热了三次膳食,还不见人出来,自是为郡主的身体感到担心。
落霄殿的门终于在酉时被打开,此时的封翎羽与明源像变了个人,全然不复当初颂儿领进去时的浮躁,反而气质变得沉稳,颂儿的眉眼舒展。
她急忙派人上菜,并上前向沈菁捏肩,给殿中劳累已久的人儿些许慰藉。
看到贴心的颂儿,沈菁不禁露出笑意来。
用完晚膳,沈菁坐在书桌前用笔梳理着今日得到的信息,短短两日,就遭受了两次刺杀,这让她不得不升起警觉来。
今日的盛国实力虽还在燕国和卫国之上,但其内部可谓是党派分明,虽说皇帝已在这位子上坐了十来年,其实这权利在他手中也不过短短六年。
先皇当年去世后留下遗旨让长公主监国,一批“嫡长派”顺理成章地出现。
他们大多是当年局势动荡时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主张新政,推行困难,在朝堂上大多不受待见,若无长公主这个靠山,只怕举步维艰。
就连当年长公主归还权利,跟随镇国候去往疆北的时候,这群人还没死心,沈菁押在京都为质大半都是他们的耳旁风。
自然另一个“保皇派”的出现也十分合理,既顺先皇旨意,又顺天地伦常,与之不同的是这群人大多为勋贵,要么就是老臣,对这“嫡长派”一脉可谓是痛恨十分。
且不说这两派,跳出盛国来说,岭南禾禹地处边境线附近,若这个郡主突然没了,盛国的形势大变,对其余两国来说也是极有利的。
想要害沈菁这个镇国郡主的人实在太多,其中的线太乱,若要知晓其中内情,解了这蛊,只怕要亲自前往禾禹去一趟。
*
晨曦初露,天色微明,树梢上坠着几滴水珠,要滴不落,后院虫鸣鸟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菁还没从自己是个郡主的身份中反应过来,卯正时刻准时醒来,她收拾好自己,习惯性的想拿起自己的清霜剑,练一套剑法,却发现自己早不是当年那个南泽将军,而是镇国郡主沈菁儿了。
她不禁怔了怔,站在窗边,颇有些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悲寂之感。
这边一有动静,住在侧室的颂儿就察觉到了,她赶忙过来侍候,不免看到了这幅景象,主仆二人就这样愣了一刻有余。
沈菁转身时看到颂儿时,有些惊讶,虽无之前的内力,但沈菁对自己的耳朵还是很有自信的,可以肯定,这个颂儿实力绝不一般,只是,从沈菁儿的记忆来看,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沈菁重新换了一身素雪绢裙,头上簪了一朵白绢花,可谓是个脱俗的美人。
她坐在梳妆台上,看到镜中的自己,莫名有些恍惚,时间啊,过得可真是快,漫长的六年,一下子就过来了。
颂儿此时出声:“郡主,圣上昨日来旨,邀您一同去惊鸿宴,说是要在热孝内成婚,为您择婿,也算给长公主他们一个交代,御赐的金舆未时会到,过来接人。”
“也亏得他想的出来,雏鸟羽翼未满,便要折断,当真是好算计!”
颂儿原本在给沈菁梳头,说此话时手中的玉蓖被紧握。
“慎言!”沈菁轻声提醒,只是那双眸子并无半分波动。
“颂儿,你手下是否有岭南的可信之人,我想查一件重要的事!”沈菁很快冷静下来。
颂儿附耳过去,听沈菁吩咐,眼中虽有震惊,却比之前更多了信服。
未时很快就到了,沈菁没有换华服,还是那一身素衣,踏上了回京都的旅城。
疆北离京都不近,即使是不眠不休,也要一天一夜的行程,来时便是如此。
但回程自是不急,一行人这样走走停停,竟走了四天的路程,一路上风平浪静,更别提什么追杀了。
想到这里,沈菁不禁摇了摇头,笑了笑,也是,若有,岂不是打了那位的脸。
“哎哟,颂儿,我的头有些不舒服,你过来给我捏捏。”柔弱的声音自金舆中传来,颂儿一听这话,手中烤鱼都没来的及放下,赶忙过去伺候这位娇弱的镇国郡主去了。
颂儿掀开帘子,进入车厢,看到的就是吃着桂花糖藕的沈菁,两人双目相对,竟没忍住笑了出来。
“——嘘”沈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颂儿也连忙捂住嘴。
话说这回城过程中,虽无甚风波,但这镇国郡主可是把这群人折腾的不轻,你说她讲究吧,人家也不讲究,给什么就吃什么,但吃的都吐出来了,又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能说什么。
本就带着御医,一诊郁结于心,刚刚经历丧亲,还是咱盛国的大将,偏这人也不发脾气,跟谁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你都不忍心催她。
这不,才将将看到京都的边缘,皇帝急召,还耽搁了那么久,希望帝君不要计较才好。
主动请缨来接人的赵领队暗暗在心中吐槽,他以为这是个好办的差事,结果折腾了那么长时间,悔的肠子都青了,整个人都明眼可见的憔悴了一圈。
这时,柔弱的镇国郡主好像听到了动静,探出头来,说了一句:“是快到京都了吗?”
赵统领一看到那双柔弱的腔调和脸,又偃旗息鼓了,他赵老汉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其中最怕的就是自家的婆娘,其次就是自己闺女。
“就快到京都了,郡主,快回车厢里去吧!别吹风着凉了。”
赵老汉不由又叹了一口气,谁说这个镇国郡主是个好惹的主,以他在京都任职多年圆滑的眼光看来,这个柔弱的小白花怕是会在京都引起大风波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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