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住院区不同,门诊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承载着无数生命的轮回。
只要头顶上方的灯一明再一暗,就意味着一次闸刀的落下,是生是死,全凭命硬不硬。
林止行来来回回走着,好不容易等医生出来,心脏也悬挂到顶。
等待一声面带微笑又郑重的“手术成功”,是那般艰难。
令人难熬的是,即使移植很成功,也没法立刻见到侯想,他还需要独自隔离一段时间,直到血小板和包细胞含量达标。
可走到这里的结果,就够侯默欣喜了,接下来的路,也没有这般坎坷了。
侯默相信既然侯想有幸得到合适的配型,就一定能挺过长达三年的免疫修复。
移植成功的第二天,就是林止行和许杨奕离开的日子。
这般恰好,如果不是上方通知,许杨奕都要怀疑是林止行特意求来的了。
书桌上刚刚风干笔迹的三封信整齐平铺着。
许杨奕挨个装进信封,并将强劲有力又带着潇洒不羁的落款写在信奉的表皮。
随后封装在抽屉里,指示办公桌前的律师去看,“等你们黄总来问的时候,就拿给他。”
对面一身整齐律师装的人点头,“好的,小许总。”
他很少能见到许杨奕,除了每年例行的法律协议签发。
“老大,就不能不去吗?”
黄一泉推门而入,与律师打了个照面,虽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却也没当回事。
他的身后跟着黄二淼,也同样忧心忡忡,也打了个照面就结束了。
就算兄弟俩再心惊胆战,也免不了许杨奕一笑带过。
“我不去,难道你替我去?”
她似笑非笑看着眼前这两个照顾了自己许久的人,还是要调侃一番。
这回他俩被这话噎住了。
一想到去了会发生什么,黄一泉便连连摆手,他的小心脏可受不住这般刺激。
一路上的合力劝阻,都没能改变许杨奕的想法。
刚刚将许杨奕送到家楼下,就见林止行大步走来,不一会儿,一辆车也停在他身旁。
两人只好妥协,黄一泉却仍旧有些垂头丧气,“我们知道了,那你一定要注意点,有子弹就让林止行挡在你前面,他皮糙肉厚准没事。”
“你说谁呢,我也是个精致男孩好不好!”林止行说着还抚了抚皮肤,一脸伤心的模样。
许杨奕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她破天荒地去了学校外一间乌烟瘴气的网吧。
想着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一点,心情不会那般烦闷。
却意外碰见了两个在那家网吧打工的人。
他们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穿着已经洗到褶皱的衣服,一个人来来回回在乌烟瘴气中穿梭,推销着手中的模型,一个人坐在柜台的电脑前,嘴上不断输出着,似乎在练代打。
也正是那一天,她获得了游戏道路上永远的盟友。
现在想来,原来说笑一般的三人游戏小队,已经发展得如此广阔了啊。
许杨奕知道,南方晴空的成立,大半部分都是俩兄弟的功劳。
不然只靠一个不会说话也不想说话的人,只会做游戏也发展不起来。
现在看来,即使缺了一个人,他们也不会再过那种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了。
真好啊......
“别担心,我们走了,好好守着南方晴空,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生活,别操心有的没的。”
黄二淼将一兜子薄荷糖交到她手上,“那许德华那边的钱,还继续打着么?”
一听到这名字,许杨奕便会立刻紧张起来。
那是不受控制的,来自于习惯的害怕。
说实话,她真的将这事忘了。
最近的记忆,越来越差了。
“嗯,每个月按时帮我打过去就好。”
破碎的玻璃,眼前不断挥舞着的棍子,数不清分秒,以极快速度迸溅的鲜红令许杨奕呼吸窘迫。
她有些仓惶地掩饰着转身,占据了车后座的最后一个位置。
“杨奕,一定要注意安全!”
黄二淼看准时机,用手卡住了即将合上的车门嘱咐着。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许杨奕去哪没人知道,去做什么没人知道,在那里她又会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无人知晓。
唯一让他放心能够允许许杨奕离开的,就是她的情绪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糟糕。
她还有力气,去维持自己的体面,还会去逗别人笑。
这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却让他舍不得关上车门。
许杨奕见状安慰性笑了笑,坐在车里没说什么。
门最后还是被合上了,连带着许杨奕的心,越发空落落。
心中对于真相破解的信仰,让她一直坚持着,不露出一点脆弱。
哈里市下了好大的雪,持续了快一天。
一有车穿梭在路上,许杨奕便能从没有上霜的那块玻璃角,看到脚下的车辙印记。
而这,也是能见度很低的白日里,许杨奕能见到的唯一景色。
要想判断方向,只能靠车当风窗上粘着的小方块里的导航
林止行一路上的欲言又止被许杨奕看在眼里,“想说什么就说吧。”
见许杨奕开口,林止行还有写支支吾吾。
最后在许杨奕濒临不耐烦的视线里,将中间隔断拉上,又从背包里掏出两瓶酒。
许杨奕这才明白,他那背得鼓鼓的包里,全都是果啤。
但事实上,她对就这种东西没什么好感,只有在需要特定的环境里想要体会不同场景的感受时,才会喝上一点。
“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是不能喝酒吗?”
但她还是笑了,即使对于林止行路上带酒这件事感到惊讶。
随后又破天荒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罐装果啤,刺啦一下拉开铁环。
发酵的葡萄香混杂着浓稠的小麦香散发出来。
“今天是例外,马上就要执行任务了,先壮壮胆儿。”
其实比起壮胆,林止行更在意的是当初跟许杨奕承诺的,‘等我休息了,请你喝酒。’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凑在一起,悠闲地聊聊天。
可这次的行动不一样,他没法保证安全归来。
要去的地方可是龙潭虎穴啊,里面的水,深到不见底。
林止行怕自己回不来了,便想着出发前,跟许杨奕聊聊。
长久以来查案的疲惫和侯想的病情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终于有一样看到光了,便想着趁机放松一下。
许杨奕与他碰杯,“行,想聊什么?”
铝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止行一饮而尽,随后说,“我不想让你走其实不止是担心你,觉得你本就是编外,犯不上去玩命。还有点,想让你留下来,帮我照看一下想想,我怕我这次,回不来了。但是我又放不下他,本来想着要不走之前先分了吧,要是我回来了,再重新追,追多少遍都行。但我还是自私了,不舍得......”
当一个穿上警服时就连死都不怕的大男孩说出这些时,许杨奕才发现,他也并不是那般有勇无谋,他还是有着自己的软肋。
也是能支撑着他一往无前,然后得胜归来的软甲。
“不会的,林止行,别想太多,这只是一次任务而已,你绝对不会回不来的。”
就算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许杨奕也已经准备好了无论如何都得让他撑着一口气,再次登上返回的军车。
她怎么可能会让属于侯默的刺刀,白白送命呢。
林止行嗤笑,没有说什么,像是默认。
比起来求神,他更相信许杨奕。
在经历片刻的安静后,又问许杨奕,“奕姐,所以你到底为啥跟嫂子分开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嫂子了......”
许杨奕嘀喃的声音太小,已经有些微醺的林止行没有听清,“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几乎每一次与林止行的聊天,他都会问一遍,许杨奕实在想不明白。
“想想跟我说,是你先犯了错,辜负了嫂子,可我不信。要是你都能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我算什么?不是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他实在想不到许杨奕能做什么对不起侯默的事,才会闹到这般地步。
许杨奕看向窗外的灰蒙蒙,手指指腹磨蹭着铝罐的边缘,那些凹凸不平的锋利贴片将皮肤磨红、磨坏,她都像毫无感觉一般。
也许在许杨奕心里,侯默就是那柔软又脆弱的指腹,而自己,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不可控的怪物。
随时等着喝指肚里滚烫的鲜血。
“大概是,我有太多次做得不好,对我失望了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惹得林止行深思。
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到底怎样,才算得上为对方好呢?
这怕是个私人定制的答案。
林止行叹了口气,再次与许杨奕碰杯。
“我终于懂了那句爱不就是时常觉得亏欠是什么意思是了。”
却迎来许杨奕的摇头否认, “我没觉得在感情方面亏待过侯默,也有可能,是我还没意识到哪里做错了,我已经把我能给的,全部给她了,但我确实骗了她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我都分不清哪些是必要的,那些事顺水推舟了。可有些事,我真的没法告诉她,那样只会给她添累赘......林止行,你跟我不一样,你可以跟侯想好好生活,所以,别让你的职业毁掉你真正在意的人......”
............
另一边的医院护理病房,侯想已经出了无菌室,开始了康复之路。
他脖子上白色的纱布,让苏流州想起了许杨奕差不多位置上,也有一个。
现在想来,日常生活中就算再怎么打架,都伤不到那啊。
“想想,你脖子上这个,”
“哦,是用来插管子输入血浆和回流的,可能得几天才能拆了。”
苏流州一脸疑惑,“奇怪......”
“怎么了流州哥?”
侯默很少见他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也额外关注那里。
“我在许杨奕脖子上,也见到过这种包扎方法,当时还以为她是打架受伤了,但是,打架也不可能伤到脖子啊。”
许久没听到许杨奕的名字,不代表侯默觉得生疏了。
每每浮现在脑海里的影像,都令她万般思念许杨奕,又认为自己太过偏激,甚至连许杨奕的解释,都没有等到就走了。
也许事实的真相,与自己所想正好相反呢?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想想做手术的时候,碰到的。连胶布缠的方式都一样,真是怪,什么伤才会导致这样的包扎方式呢?”
苏流州的话,让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尽数串联起来。
虽然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许杨奕她真的经常出现在身边。
不然为何就连之来过一次的苏流州都遇见过呢?
她又看向侯想脖颈处的纱布,若有所思。
找了那么多年的配型,为何在与许杨奕分手的那一天找到了呢?
但是天下,哪里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
后来又将脑子里的念头灭掉。
可是她不知道,许杨奕用生命与上天做赌注抢回来的人,确实是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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