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城就快撑不住了。
蛾群投下的巨大阴影宛如一张深渊巨口,用力一吞,便有成百上千的军将尸骨无存。
城门内外白骨成堆,青龙殿军已然陷入绝境。
何青棠携着泠玉仙君留给她的古琴,素手轻拨,琴声空明若高山流水。莹蓝色的灵光将飞舞的蛾群悉数击退,何青棠趁机穿过街道,逆着汹涌的人潮缓慢但坚定地前行,湛蓝色的衣裙迎风翻飞,俨然是无边黑暗里唯一一道亮色。
骊戎攻入宁安城,最先遭殃的就是百姓。何青棠下令开城门放百姓出城,自己却被惊恐的百姓冲散,几乎陷进绝境。
“妖……妖妖妖怪!”茫茫人海里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百姓挨挨挤挤地涌向城门,守军维持秩序的声音被淹没,街上顿时乱了。
何青棠仰头看去,有一只蛾妖不知怎么闯进了城里,将百姓吓得魂不附体。所有人都在闷头向前挤,有个双环髻的小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眨眼就被蛾妖盯上了。
小姑娘眼睁睁看着蛾妖小山一样的身体从半空俯冲飞下,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身首异处时,铮铮两道弦音震响,蛾妖顿时僵在半空。
趁此良机,何青棠腾出一只手将她扶起,道:“快走吧。”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是很快,蛾妖便摩拳擦掌,朝何青棠袭来。
何青棠闪身躲开,同时拨动琴弦,高昂激烈的琴声重新响起。银瓶乍破,铁骑嘶鸣,肃杀之意以穿云裂石之势响彻云霄。
那蛾妖攻击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减下来,到最后,它紧紧捂着耳朵想要阻挡琴声的攻击,可是完全没用,未过多久,它就缩着身体倒了下来,大口吐着碧绿色的血液,腥臭味道顿时排山倒海涌来。
何青棠琴声转停,指尖不知不觉间早已血肉模糊。
还不待她缓一口气,一道破风声从身后响起,何青棠转过头时,发现自己已然落进三只蛾妖的包围圈。
泠玉仙君的琴替她挡了致命一击,琴弦纷纷崩断,何青棠砸塌了一面墙,满嘴都是血。
泠玉仙君杀了郁黎,赫连铮就要用他三个徒弟的命来偿,何青棠必须死!
何青棠甩出琴弦,但是杯水车薪。
这些蛾妖吃了太多的人,已经启了灵智,而且占据着体型与数量优势,实在不好对付。
群蛾云集如墨,城门发出惊天巨响,何青棠看见,骊戎打扮的人蜂拥进宁安大小街道。
宁安城,破了。
大地摇颤。
赫连铮把一半以上的兵力全都放在了宁安,他们敌不过,仅剩的青龙殿军且战且退。江寒声浑身浴血,带着仅剩的亲卫找到了何青棠。
为护何青棠安全离开,他一路砍一路杀,眼看着数不清的弟兄接二连三倒在面前,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
他们中有的才娶亲不久,家中妻子正翘首以盼等着宁安的消息。
有的凭一腔热血就来参了军,父母互相搀扶着从家走到城门口,迎着风口一站就是半日,期盼能从远方客商的口中听到儿子的消息。
身份再高一点的,无非是哪个臣宦家里不能继承家产的庶子、幼子,想来青龙殿军中挣前程。
而现在,大敌当前,为了身后万千百姓的安危,他们用血肉之躯构建了最后一道防线。
最后,他也折在了宁安。
江寒声是青龙殿一个四品朝臣家的庶子,亲娘生下他后撒手人寰,徒留他一人在江家的勾心斗角中艰难求生。
幸有小姑接济照拂,才不至幼年早夭。
但好景不长,他的父亲为了前程,将正值芳华的小姑送进青龙殿,做了何青棠祖父的姬妾。
小姑生性纯真没有城府,没过多久就被卷进争宠风波,被何青棠祖父下令终身幽禁。
不出意外,小姑后半生都将在青龙殿中消磨殆尽。
为此,江寒声从无名小卒成为如今举足轻重的江大统领,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小姑接出青龙殿,安度余生。
但何胤初拒绝了。
小姑是青龙殿的姬妾,生死都与何氏紧紧相连,非死永不得出。
江寒声近乎绝望时,何青棠予了他新的转机。
她以祈福之名,请求青龙主将后院里的前朝姬妾送出宫墙,小姑终于重获自由。
原来小姑的自由只是青龙主一句话的抉择。
江寒声其实很惜命。
毕竟比起血亲的死活,他那个父亲只在乎自己的官位与前程,他若不在,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小姑了。
然,刻骨深恩,唯结草衔环以报。
为何青棠而死,虽死无憾。
虽死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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