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睁开眼时,忘川的风正卷着冥纸扫过她的脚踝。
这风异常阴冷,像极了她穿越前加班到凌晨,推开公司大门时灌进喉咙的寒风。
她瘫在三生石上,石头凉的透骨,却没她此刻的心气更凉——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觉得“死”比活着还麻烦。
“苏妄。”
清冽的男声带着阎王殿特有的冰碴子气传进苏妄耳朵里,苏妄却连头都懒得抬。
反正到了地府这地方,不是阎王爷就是小鬼,区别不过是官职的大小罢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哪种死法能跳过“疼”这一步骤,直接魂飞魄散,连轮回排号都免了。
“阳寿未尽,三番寻死,按照冥律,当入枉死城受蚀骨刑。”男人走近,苏妄终于抬眼,撞进一双淬了寒的眸子里。
来人一袭玄色官袍,广绣上绣着暗金缠枝莲,明明是走在黄泉路上,衣摆却不沾染半分尘土。玉笏上“判官”二字笔锋凌厉,腰间玉佩白润通透,再仔细一看,那玉佩中间有道暗红裂痕,像凝固的血。
但苏妄现在没心思欣赏玉佩。
穿越成大离寒门书生三年,她没想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天都把心思花在琢磨“如何死才能不痛”这件事上了。
第一次她试过跳河,但那河水太深,一个劲的往她嘴里灌,险些让她变成水鬼预备役。最后还是路过的镖局小弟张明野将她捞起,她咳得昏天黑地,肺都快裂成几片。
第二次她决定撞墙,谁曾想那面墙年久失修,苏妄不仅没死成,还一不小心撞倒了半面,砖块掉下来时她刚好抬头,直接被砸成了熊猫眼,差点成了半个瞎子。偏偏巡逻队路过此地,硬是让她掏光积蓄作为修墙费用。
第三次她长了记性,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死法——直接买了包耗子药。但事实证明,按照苏妄非酋的体质,寻死必遇上倒霉意外。果然,药铺老板将泻药错认为耗子药,苏妄吃了后三天下不来床,想死的欲/望被生理性疼痛碾成了渣。
她本来已经放弃,老天却像是要和她作对,苏妄最后竟是熬夜抄书时猝死,倒比前三次好些,是个体面的死法。
“蚀骨刑?”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听着就疼死了。有没有不痛的死法?比如说直接魂飞魄散什么的。”
判官握着玉笏的手指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大概是没有见过对“魂飞魄散”如此执着的鬼魂,他突然垂眸,与苏妄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有个去处,比魂飞魄散麻烦点,却能让你有个选择的机会。”
他收回视线,翻开一本薄薄的册子,朱砂笔在她名字上圈红,墨迹晕开时竟带了丝铁锈味。
“选择?机会?”苏妄顿时来了兴致,她这辈子最缺选择权,在现代人生里被黑心老板拿捏,穿越到古代变成寒门书生,连买支好毛笔都得掂量掂量三天饭钱。
“《器灵秘卷》。”判官声线平直,“上古造物神的试炼场,藏了十个界域。闯过了,让你以新的身份重生。若失败……”
“死的痛不痛?”苏妄打断他。
判官指尖的朱砂墨滴在薄册上,晕开一小团红,他抬眼扫她,眉峰微挑:“比蚀骨刑痛十倍,”顿了顿,戏谑似的补充,“不止。”
苏妄沉默。
她向来擅长权衡利弊,尤其是在“疼”这件事上。
“蚀骨刑有多疼?”沉思了好一会,她抛出这么一句。
判官依然立在她面前,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眉眼间带着阎罗殿特有的寒气,却在听清苏妄的话后挑了挑眉。
他蹲下,右手指尖带了点黑雾,轻轻触碰苏妄软在地面的手背。
“啊!痛痛痛!停!!!”
苏妄诈尸一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从三生石上坐起来。
判官在她刚叫第一声时就已经移开手指,现在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着毫发无伤的右手,苏妄仍然心有余悸。
刚才判官让她浅试了一下蚀骨刑,那感觉就像是被活生生剔了肉,将还连着筋的骨头放到辣椒水里泡一泡。
就这一点点地方她都受不了,十倍疼痛怕是连魂魄都得被碾成齑粉。
苏妄这辈子没别的追求,就想找个不痛的死法。
横竖都是死,去那个什么《器灵秘卷》里闯一闯,她还能免受痛苦,换一种活法。
权衡两秒后,她从三生石上爬起,拍掉并不存在的灰:“行。但说好了,太疼的试炼我可过不了,宁愿直接躺平,反正左右都是死。”
判官像是被她气笑了,玉笏在掌心敲了敲:“本尊姓谢,名临。接下来十个界域,都由我来监场。记住,别想耍花样,你每偷一次懒,枉死城的蚀骨刑就多记一笔,回头连本带利一起算。”
他说话时,广袖滑落半截手臂,肤色冷白赛过忘川石。
苏妄盯着他袖口的缠枝莲,忽然觉得这判官有点意思,在这鬼地方还绣这么柔和的纹样,地府官员都这么有情/调的吗?
谢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玉笏往前一递:“看够了?该走了。”
苏妄被玉笏寒气逼退半步,脚下突然一空。
不是坠落,更像是被无形力量拖着坠向混沌。苏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直觉想吐,干脆在风声呼啸中闭了眼。
玉笏另一端的谢临似是看到了她的窝囊样,笑了一声,这声音落到苏妄耳中便成了嘲讽。
苏妄无心跟他斗法扯皮,谁让自己还是个晕车晕船甚至晕公交于是只能每天骑自行车上班的倒霉蛋呢?
思绪飘的很远,再睁眼时,苏妄已经踩到了实地,刺骨寒意变作漫天血腥气。
血月悬于墨蓝天际,红如判官笔上沾染的朱砂。脚下黑土淹没脚踝,混着碎骨断戟,苏妄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有谁在嚼冻肉。
她面无表情地朝谢临的位置挪动了半步。
谢临倒是难得没损她,只是静静看着前方。
远处“咔哒”声传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苏妄定睛一看,只见一具枯骨正从黑土中钻出,肋骨处挂着破烂青铜甲,空洞的眼眶里绿火发着幽幽的光,忽明忽暗。
“第一个任务,取镇魂钟碎片。”谢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了点悠闲意味,“提示:枯骨兵惧怕钟声。你若是站着不动,它们会先啃食你的脚踝,再嚼碎骨头,直至你整个人被拆吞入腹为止——整个过程大约一炷香。”
苏妄:……
果然不该对阎王殿判官抱有期待!
刚想骂脏话,复苏的枯骨兵迎面刺来青铜矛,矛尖还挂着半块腐肉。
来不及恶心,苏妄本能地往旁边躲,一不小心踩到某块碎骨上,直接摔进了黑土里,后腰撞在断箭上,顿时疼的她倒吸冷气。
这痛感,比上次撞墙砸肿眼睛还狠。
枯骨兵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又带着青铜矛刺了过来,苏妄忍着痛就地一滚,余光瞥见谢临就站在不远处的断戟上,玄色官袍在血月里泛着冷光。
他手里居然还拿了个巴掌大的算盘,正慢悠悠地拨着珠子。
“算什么呢?”苏妄躲过一具扑来的甲骨兵,抽空问了句。
“算你刚才躲慢半息,记蚀骨刑半刻。”谢临头也不抬。
“你有病?”苏妄扶着腰爬起,后腰的疼痛让她紧锁眉头,“有闲工夫算账,不如来搭把手!”
谢临抬眼,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冷。他扫过她沾黑土的衣袖和浸血的后腰:“有病的另有其人。本尊是监场,不是陪练。连枯骨兵都躲不过,重生也是浪费名额。”
苏妄气结,刚想反驳,枯骨兵又扑来,青铜矛带着腥风。
“提醒一下,活人的血会让枯骨兵怨气大增。”谢临不咸不淡补充道,“再磨蹭,这界域的怨气化形时,会先撕烂你的舌头。”
“你怎么不早说?!”
苏妄绝望大喊,谢临却不再理她,只自顾自地拨着算盘。
她狼狈地躲着越来越多的枯骨兵,气的只想把手里的石头砸谢临脸上,可一想到“撕烂舌头”的痛感,苏妄就浑身汗毛竖立,还是乖乖地去找钟。
可是该上哪找?
苏妄被枯骨兵追着跑,她一边观察着四周,庆幸还好自己爱护眼睛没近视。
“爹,您别追了。”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苏妄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正挥着锈刀砍向一具枯骨兵,刀风凌厉,他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是镖局张明野,苏妄有印象,之前路过将她从河里捞上来那位。镖局前阵子被灭了门,此人因为发烧休沐在家躲过一劫。
哟,熟人!
来不及思考张明野出现在这的原因,苏妄挑挑眉,躲开一具枯骨兵,朝着少年的方向奔去。
“喂!”苏妄冲他喊,“别硬砍,它们怕钟声!”
张明野一愣,立刻四下看了看:“你怎么知道!这也没钟啊!”
“猜的。”苏妄没说实话,她一脚揣在企图攻击张明野的枯骨兵身上,又弯腰躲过身后一道混着血腥味的剑风。
谢临在断戟上看的清楚,苏妄和张明野滑稽的躲闪姿势在他眼中不断跳跃,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在苏妄抬头时屈指弹出一道金光。
金光擦过苏妄耳畔,精准地砸中暗处某个物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苏妄周围的枯骨兵瞬间愣在原地,幽绿火苗晃了晃。
“有用!”张明野眼睛一亮,朝着刚才钟响的地方又砍了一刀。这一次,枯骨兵如失魂般散成碎骨,“哗啦啦”堆在地上。
苏妄转头看向刚才出手的谢临:“监场?”
“笨死了。”谢临语带嘲讽,手中算盘打的飞快,似在算她刚才该记多少蚀骨刑。
“看清楚青铜鼎位置了?”他头也不抬,“再拖一会,骨头都被啃光了。”
苏妄面无表情转身走向张明野,她刚刚一定是被枯骨兵逼疯了,才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个阎罗殿判官天使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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