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根据我们专家组的开会判定，乐乐最多……可能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这该是乐观的情况。他的心脏病是天生的，近期的检查结果也并不乐观。如果可以的话让他父母尽早回家吧，他可能随时会……”医生从业这么多年，还是不忍心把剩下的话说完。
沈清倒是很镇静，他淡淡地说：“知道了。我会跟王奶奶还有乐乐的父母说的。”
医生如释重负。“乐乐是个很聪明也很懂事的孩子，可惜了……有的时候王奶奶不在他自己去做检查，不哭也不闹。哦对了还有一次他自己问我，他还有多久可以活。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平淡地问出这句话呢？别看我是个医生，我八岁的时候可能都不知道生啊死啊是什么东西。”
“乐乐确实有着超过同龄人的稳重感。不过他出生的时候心脏就有问题了，也许这么多年里，检查做多了，话也听多了，就免疫了吧。”沈清回答道。
医生摘下眼镜，掐了掐鼻梁，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清背部笔挺地坐在医生对面，心想：是啊，经历的越多才能越坦然，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能如此平静地询问自己的死亡。
医生戴上眼镜，“恕我多嘴说一句啊。我听护士说你给垫了很多钱？就不怕打水漂？他这个病我想你也知道，先天的，基本没得救。”
沈清笑笑说：“怕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我就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能帮到他就好。谢谢医生，那我就先走了。”他起身离开。
医生目送他出门，觉得沈清这个人很奇怪，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一声不吭地垫付了巨额的医药费，在跟他说这个辛苦救治的男孩活不过一个月的时候他却没有什么表情。
是早有预料？还是心态太稳？
在注定的死亡面前，一切反抗、悲痛、都是徒劳。人们能做的只有接受。沈清这么想着，带上了门。
在这沈清被医生叫走的期间，乐乐躺在冰冷的仪器上感受自己缓慢的心跳。最近刺痛、停跳、胸闷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他感觉死亡在召唤自己。
活着的人每个明天都是未知的，那死了的人呢？会往哪里去？灵魂的重量真的是7克吗？我会被埋葬在哪里？是成为一堆白骨，还是成为一捧灰？爸爸妈妈还有奶奶怎么办？等他们年纪大了谁来照顾他们？二十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我？
仪器嗡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思绪却不停。
死亡就是失去生命吗？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说生的对立面是死，那死的对立面就是生，我将如何从死到生呢？
机器停止运行，乐乐睁开了眼。房间里的灯雪白刺眼，令人恍惚。他一时分不清这是醒来还是睡去……直到医生的声音通过喇叭传进来，还夹杂着电流声：“乐乐小朋友可以出来了哦。”
出房门后，他看见沈清从医生的房间里出来，面色凝重。
这是说了什么吗？
奶奶就盯着乖孙子看，问他：“感觉怎么样？”
乐乐收回思绪，反而安慰奶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我挺好的。”
沈清向他们走来，乐乐说：“哥哥我们好啦，回去吧。”
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两道声音在争执。
小的那个说：“不对，不是这块！你拼错了！”
大的那个声音洪亮：“那你说是哪块！我看就是这块！”白安拿着零件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这不是一模一样嘛！”
“不对不对，你看这个位置对不上！”
打开房门，就看到白安坐在刘恩小朋友的病床上，两个人一起拼玩具。包装壳没扔，放在了床头柜上，壳子上印着一辆赛车。
刘恩看到乐乐回来，兴高采烈地说：“乐乐哥哥，快来一起拼赛车！这位叔叔买了好多玩具给白安叔叔，他说可以让我们一起拼。”
乐乐眨着眼问：“可以吗？”
白安晃着手里的零件，说：“当然啦，咱们可是朋友啊。”
沈清轻轻地推了一把乐乐的后背，“去吧，小宝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把车子拼起来的，你也感受一下组装的过程。”
乐乐加入拼图行列，按着图纸找零件。
玲姐不知道去哪了。王奶奶走到乐乐的窗边帮他整理被子。沈清走到刘恩病床的另一边看他们七嘴八舌地拼图。
秦默依然坐在拥挤的椅子里，他正在刷手机，页面上白安发过来的奥特曼大全。
白安彻底跟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天快黑时他们拼好了两辆简单版赛车，和半辆难度版跑车。他的称呼从叔叔变成了哥哥，白安很是满意。
而真正掏钱的秦默关闭了《迪迦奥特曼》第三集，摘掉耳机，说：“该吃晚饭了。”
-
食堂，一个医院里难得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的地方。
王奶奶留在病房看两个孩子，玲姐打包了四份饭菜先上楼了。
沈清跟着黑白无常一起在餐厅吃饭。三个人走在一起引来数道目光。好在三个人都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注目礼。
白安跟秦默一起，已经都这种注视免疫了。沈清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三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
沈清碗里基本是素菜。白安装了满满当当的肉，他觉得这医院的厨子很有水平，红烧肉、虾、土豆牛腩的成色都非常有食欲。
秦默则是非常标准的三菜一汤。
白安下午的注意力都在玩具上了，这会儿跟沈清同桌吃饭想起来秦默下午根本没回自己沈清为什么知道他俩的身份。
他嘴里没咽干净就发问：“那什么，沈清，你怎么知道我俩是……”说完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你懂的。
沈清细嚼慢咽，而后说：“昨天我在烧烤摊看到你们穿着一黑一白的西装，你还牵着一只鬼。”
“什么？”他没忍住拔高了音量，引来周围人的疑惑的注视，他只好缩起脑袋轻声说：“你能看到……鬼？”最后一个字被他说得更轻。
白安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场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沈清的脸，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昨天带着鬼气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能挣两笔工资！
“原来是你！”
沈清疑惑皱眉，不过幅度很轻。“什么是我？”
“秦默昨天说的人啊。”
“说我什么？”沈清看向秦默。
白安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昨天秦默说你能看得到鬼。“
沈清：……这话十秒前我好像刚说过。
不过沈清也挺惊讶的，他认为自己相当自然地瞟了一眼，隔着这么嘈杂的人群，秦默仅凭那一秒就能判断出自己能看到鬼。
“不过没道理啊，看到我们带着一只鬼就是黑白无常？你不会知道我们要来干什么吧？”
秦默有点想堵住搭档的嘴。自己肯定能守口如瓶，这家伙就不一定了。他有种沈清能套出话的直觉。毕竟他对自己搭档的智商没什么信心。
沈清没理会后半句话，只答了前半句：“因为你们用的锁链看起来很正规。”
“那不正规的是什么样？”白安灵魂发问。
沈清：“绳子？麻袋？或者随便什么趁手的都行。”
“啊？”白安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抓鬼啊。”
白安眯起眼，神秘兮兮地问：“你吗？”
谁料沈清语气理所当然：“对啊。”
秦默也没想到，关于搭档的智商这么快就能得到验证。他耐着性子说：“他既然能看到鬼，又抓过鬼，你猜猜他平时是做什么的呢？”
白安的眼睛在秦默身上转完，又放到沈清身上转，反应了好半天，长长的“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压低脑袋和声音，问：“所以你是干嘛的？”
秦默：……
他看向沈清，问：“你能不跟他打听我们来医院是有什么任务吗？我觉得他什么时候说出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清：“谢谢你提供这个新思路。说出来了他会丢掉饭碗吗？”
秦默：“没那么严重。但会有处罚。”
沈清没有犹豫，说：“那就算了。”
白安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又在打哑谜，压根没人理自己，只好自己想。怎奈吃饱后脑子总是转不动。
秦默和沈清已经端起餐盘走了。白安慌忙起身：“等等我啊，你们两个不是才认识第一天吗？怎么这么有默契。还有沈清你到底是干嘛的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都知道我们是干嘛的，让我也知道你是干嘛的，这很公平吧……”
由于有黑白无常在，沈清今晚不打算回家了，他要守在医院看他们到底要干嘛。
白安有小情绪了，到现在也没跟老大还有沈清说一句话。他加入两个小朋友拼汽车的队伍。
秦默又坐到了他的专属位置上，拿出耳机。
王奶奶在跟玲姐拉扯今天的晚饭钱。王奶奶往玲姐的口袋里硬塞三十块钱，玲姐死死抓着口袋说不要。沈清只好出面调和，“王奶奶……玲姐……咱们不要这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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