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笔记本依旧摊在沈璃书桌的一角，那页稚拙的兰草素描成了一个不声张的日常。他没有刻意增加练习时间，只是在完成既定的学习任务后，会抽出固定的十分钟，如同执行程序般，对着母亲的《习画札记》进行临摹。炭笔划过纸面，线条依旧带着初学者特有的生硬，叶片的转折处常常留下迟疑的顿点。偶尔，他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在草稿纸边缘虚划几下“从根始”的轨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像是在验算一个步骤繁复的推导过程。
江砚将这一切悄然收入眼底。他没有试图靠近指点，那超越了当前关系的边界。只是在专注于自己画板时，会如同整理思路般，低声自语一些绘画的基本观察：“有时候觉得，处理复杂的构图，跟拆分一个综合题差不多，都得先理清主次关系。”
沈璃翻动书页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的轨迹却似乎更加审慎。
又一个周末，沈静准备了清淡的汤面。饭后，她看着窗外温煦的秋光，语气温和地提议：“今天天气不错，砚砚，你要是想去写生，可以叫上小璃一起。公园里的桂花该开了，顺便帮我带几枝回来？”
江砚闻言，目光转向沈璃，带着商量而非强求的口吻：“我正打算去公园画点秋景，沈璃，你要不要一起去？换个环境，也许思路会更清晰。”他将邀请包裹在“可能对学习有益”的框架内，不带丝毫压力。
沈璃整理餐具的动作略微停滞，眉宇间掠过一丝对打乱既定计划的评估。他看了一眼母亲带着鼓励的眼神，又对上江砚坦然的目光，那句预设的拒绝在唇边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个简洁的颔首：“可以。”
秋日的公园，天空明净。桂花细碎地点缀在枝头，香气清浅，需要静心才能捕捉。江砚选了一处视野开阔、能观察到凉亭与树木的位置支起画架。沈璃则在附近一张石凳上坐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竞赛题集。他并未立刻沉浸其中，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草木气息，耳边是炭笔稳定的沙沙声——这不同于书房里绝对的安静，却构成了一种并不扰人的背景音。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砚身上。少年正微微侧头，眯起一只眼，用画笔丈量着景物的比例，神情是沉浸于创作时的纯粹专注。秋阳为他认真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璃静静看了几秒，觉得心头因长时间专注而产生的些许疲惫，似乎被这宁静的秋色悄然抚平了些。他重新低下头，目光顺利地沉入了公式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江砚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惑响起：“沈璃，能帮我看看这个亭子的透视吗？我感觉不太对劲。”
沈璃闻声抬头，合上书，起身走到画架旁，保持着一个适中的距离。他审视着画纸，片刻后，指向画面某处，语气是分析问题时一贯的冷静客观：“这里的消失点定位需要调整。以右侧那棵梧桐的垂直线为参照，向左下微调角度即可。”
他的指点精准而实用。江砚依言修改，之前的不协调感果然消除了。“明白了，谢谢。”他松了口气，语气轻快。
沈璃微微颔首，回到石凳上。他重新拿起书，却发现需要比刚才多花一两秒，才能将注意力完全拉回书本。
江砚解决了绘画上的小问题，心情舒畅，低头继续完善画作。画到一半，他停下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旁边的沈璃。对方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态，沉静而专注。石凳另一端，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和那页兰草练习，无声地陈列着。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在江砚脑海中浮现。他拿起那个用于记录灵感的巴掌大草稿本，用简洁的线条快速勾勒起来——只是一个低头看书的侧影轮廓，石凳，以及笔记本模糊的形状。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情感的渲染，仅仅是一个场景的速记。画完，他便将小本子合上，塞回画袋侧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素材收集。
沈璃似乎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抬起眼。
“在画什么？”他问，声音平稳。
“没什么，”江砚的回答带着被抓包时自然的、轻微的局促，他指了指旁边的树丛，“记录一下那边的光影效果。”
沈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没有深究，重新将目光投回书页。
回去时，夕阳将影子拉长。江砚背着画架，步伐稳健。他指着天边一片形态奇特的云：“沈璃，你看那云，形状挺有意思。”
沈璃抬头望去，目光在那片云上停留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临近小区，在一个安静的转角，江砚停下脚步，指着墙根砖缝间一株极不起眼的植物：“看，是兰草。”那兰草瘦弱却挺立，在狭小的缝隙中顽强生长。
沈璃驻足，垂眸凝视了那株兰草片刻。母亲札记上的期望，自己笔下的线条……一些模糊的思绪掠过心头，并不清晰，却留下了一丝微澜。
“很顽强。”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江砚点点头：“是啊，在这样的地方都能长出来。”
那天晚上，沈璃在深蓝色笔记本上继续练习兰草。线条似乎比之前流畅了少许。画毕，他在旁边的空白处，依旧写下了一行物理公式，笔迹工整如常。理性与那一点点尝试性的感知，在纸页上保持着谨慎的平衡。
江砚在整理画具时，指尖碰到了画袋里那个草稿本。他拿出来，翻到下午画的那页，看了看上面简洁的侧影线条，然后平静地将本子放回原处。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入室内，两个书桌前的人各自忙碌，那条连接彼此的道路，在星辉下缓慢而稳定地延伸着，节奏如常，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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