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糖的甜意仿佛在沈璃严谨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他开始允许一些“不合理”的存在——书桌上那筒属于江砚的素描笔依旧插在界线边缘，晨起时会顺手将江砚晾在阳台、被风吹落的卫衣捡起挂好，连卫衣领口歪掉的抽绳，都会悄悄理直。晚餐时，他会默不作声地将菜里唯一的鸡腿夹到江砚碗里，脸上依旧是“只是顺便”的平淡，却会在江砚抬头道谢时，指尖悄悄蹭过碗沿，避开直接触碰。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周三傍晚，沈璃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时，“父亲”两个字刺得他眼睫微颤。他几乎是立刻攥紧手机，起身走向阳台，玻璃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里江砚削铅笔的沙沙声。
江砚正低头削炭笔，刀刃划过木杆的力度很轻——他知道沈璃不喜杂乱，特意在脚边垫了张废画纸接碎屑。可阳台上传来的声音，还是让他的动作顿住。
“我说了，不用你安排。”沈璃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藏不住冷硬的抗拒，“竞赛集训的事，我自己能处理……你不用突然回来，也不用找我妈谈。”
通话只持续了两分钟。沈璃回来时，周身的气压低得像要下雨。他没看江砚脚边整齐的碎屑，也没提卫衣的事，径直走向书房，鞋底却不小心蹭到了画纸边缘，带起几片细小的炭笔碎屑，粘在了他一尘不染的拖鞋底侧——这个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来自江砚世界的“杂质”，被他带进了那片绝对整洁的领地。
江砚看着他紧闭的书房门，手里的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他懂这种“突然的距离”，就像小时候生母突然不接他电话时的不安。可他不敢问，只能默默把碎屑扫进垃圾袋，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那天深夜，沈璃书房的灯亮到很晚。他面前的竞赛题册久久未翻页，指尖反复摩挲着母亲写的那张“小璃，慢慢来”的便签边缘。父亲突然要求介入他生活的意图，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好不容易维持平静的心湖。他烦躁地合上题册，目光落在抽屉里——那里放着江砚画的那张柠檬糖纸条，明亮的色彩在昏暗台灯光下，莫名带来一丝慰藉。他最终还是没拉开抽屉，只是将母亲的字条更紧地捏在指尖。
接下来的几天，沈璃像回到了两人初遇时的状态。晨起不再等江砚一起出门，晚自习回来后直接进书房，连江砚不小心把画具越过界线，他都会轻声提醒：“你的调色盘过线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江砚把调色盘往回挪时，指尖碰到冰冷的桌面，心里也跟着凉了半截。
周五物理小测的压力，让这种疏离感更明显。江砚对着电路题抓耳挠腮，草稿纸揉了三个团，辅助线画得像乱麻。他偷偷瞄对面的沈璃——对方正刷竞赛题，笔尖在纸上划过的节奏均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这道题……”江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他怕得到敷衍的“自己看公式”，更怕打破沈璃刻意维持的平静。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沈璃的手突然伸过来，指尖点在草稿纸最乱的地方。“等效电路画反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却没了这几天的冷意，“先标电流方向，再拆并联电阻。”
江砚猛地抬头，撞进沈璃的眼睛——那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专注，连眉峰都比平时柔和了些。沈璃拿过他的铅笔，在空白处画了个简化的电路图，线条比平时的笔记轻了些。
“你画实物图比画抽象电路图要擅长，”沈璃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眼看他，“可以试着把电路元件想象成你熟悉的物体——电池是树干，电阻是分叉的树枝，电流是流淌的树汁。用你擅长的方式去理解结构。”
江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个建议瞬间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他立刻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充满童趣但又结构清晰的“树形电路”。
“原来是这样！”江砚的笔尖跟着动，之前的烦躁瞬间散了，“我总把并联和串联搞反……”
沈璃看着他那张生动起来的草图，唇角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记不住就保持这个思路。”他放下笔，目光在他发红的耳尖上停了一瞬，又移开，“以后不会的，直接问。”
江砚的心脏“咚”地跳了一下，突然脱口而出：“谢谢沈璃哥。”
“哥”字落音时，两人都顿了。沈璃收拾笔袋的动作慢了半拍，指尖摩挲着笔袋拉链，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浅红。他没有纠正，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默认了这个带着亲昵的称呼。
窗外忽然下起小雨，敲得玻璃沙沙响。江砚摸出一颗柠檬糖，剥开糖纸，轻轻放在界线中间——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这次沈璃没有移开，反而用指尖把糖往自己这边推了推，留出一半在江砚的领地。
雨渐渐小了，玻璃上的水痕模糊了内外世界的界限。江砚看着沈璃镜片上反射的细碎雨光，忽然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玻璃上有水汽，你要不要擦一下？不然看外面不清楚。”
沈璃愣了一下，接过纸巾。他没有立刻擦拭，而是看着玻璃上交织的光影，轻声说：“明天记得带伞，预报还有雨。”
这句话如此平常，却让江砚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沈璃用纸巾缓缓擦去玻璃上的薄雾，外面的灯火和湿润的夜色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他们共同擦亮了看待彼此的窗。
那颗被小心分成两半的柠檬糖，最终沈璃拈起了属于他那一边的一半，放入了口中。清甜的滋味再次蔓延开来，这一次，他没有去想成分表，只是感受着那真实的、带着江砚心意的甜。而江砚看着他终于接受了这份甜，也笑着将自己那一半糖放入口中。
书房里，两人继续各自的学习，笔尖沙沙，雨声渐歇。那颗被共享的柠檬糖的甜意，和沈璃那句关于雨伞的提醒，一起悄然沉淀在这个夜晚，成为照亮彼此心中短暂阴霾的、温暖的小小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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