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人皆知当今天子与先皇的关系在先皇在世时就很紧张,因而宫中之人都极少在夏璟言面前提到先皇。此时夏璟言话一出口,清凉殿内温度又骤然下降了几分。殿内一众宫女太监低头看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冰块似乎都停止了融化。
在这个时候唯一不害怕还敢开口的恐怕也只有摄政王夏璟晏了。
“那是你父皇,陛下怎能如此不敬!”夏璟晏额头凸起的青筋昭示着此人是真的动怒了。
“先皇那么喜欢皇兄,那是摄政王的父皇才是吧。”夏璟言怒气不减反增。
“陛下在胡说什么!先皇收我做义子是为了看顾你们二人。陛下怎能如此曲解先皇!”
“所以摄政王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先皇的遗命吗?”夏璟言冷言讥讽道,“摄政王总是拿先皇与朕比较,是觉得朕不如先皇,并不愿辅助朕吗?”
夏璟言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也不看对方脸色,立即就接着说道:“若是如此,摄政王已然完成先皇遗命了。朕已长大,有能力照顾好璟熠,日后便不劳摄政王费心了。”
夏璟言话毕,本就寂静的大殿中立即响起咚咚的一阵下跪声,一众宫女、太监此时连站着也不敢了,纷纷跪下伏首贴地,却也不敢出声求情。
夏璟言故意侧过头去不看夏璟晏,夏璟晏却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盯着夏璟言,那表情似是在强行压制心中怒火。
一旁刘喜处在战火中央,早已不敢嬉皮笑脸。气氛转变过快,刚刚还是和乐融融的样子,这才几句话,气氛就变得如此剑拔弩张。刘喜了解自家这主子,平时虽然一副散漫好说话的样子,真动起怒来那是相当可怕的。这两尊大佛自己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但若真让战火这么烧下去,后果不堪后想啊。摄政王是先皇钦定的,纵使自己主子再任性也不能说撤就撤。况且...凭借自己多主子多年的了解,主子并不是真想让摄政王走,气话罢了。
刘喜暗暗深吸一口气,劝道:“陛下,可不能拿这开玩笑。这些年,摄政王为了帮陛下打理朝政,有多辛苦陛下还不知道吗?陛下即位的这三年内,不管前朝国事还是宫内陛下的家事,摄政王哪件不亲力亲为,陛下怎么能怀疑摄政王对您的忠心呢?”
夏璟言早在话说出口时就后悔了,自己怎么会真的舍得赶皇兄走。夏璟言偷偷瞟了夏璟晏一眼,本想如果对方有一丝退让,自己就顺势下坡道歉,道个歉而已嘛,又能怎么样。但夏璟言目光刚一瞟到对方的表情,心底就立刻一沉。对方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那眼里有生气、有愤怒,就是没有退让的意思。难道,真被自己随口猜中了?对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父皇的临终嘱咐?
夏璟言此刻已不再觉得气愤,因为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目光接触的瞬间便猛的袭来,失望占据了内心的全部。
“陛下,”刘喜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又出声提醒了下,“摄政王不是...”
“是朕失言了,“夏璟言语气平静的说道,“摄政王还会是摄政王,朝堂之事还请摄政王多加费心。”
夏璟言突然冷静了下来,但刘喜却更加慌张起来。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的,若是大吵大闹,那多半没什么问题,发泄出来就没事了。但若是突然平静了下来,那多半是在心里波涛汹涌,那才是真的麻烦...
“陛下...”刘喜小心翼翼的又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又把头转向战火源头夏璟晏,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摄政王,您…”您就给陛下认个错…刘喜想这么说,但他哪敢对着这幅样子的摄政王说话,对方身上的强烈的压迫气场毫不保留的释放了出来。
“行了,”夏璟言语气很是平静,彷佛刚刚的事早已翻篇,“朕要出去走走,今日的奏折就先看到这里吧。”
说完,夏璟言便径直起身,向殿外走去。
“哎,陛下。”刘喜赶紧跟上。
“朕想一个人走走,不准跟着,”夏璟言头也不会的冷冷道,“这是命令。”
刘喜小跑的步伐立刻在半空停止,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抗命,他不敢,纵然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但皇帝就是皇帝,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除了…刘喜为难的看着摄政王。
夏璟言已然走到殿外,又一声冷冷的声音传来:“林指挥使亦不许跟着。”
摄政王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压迫感一下弱了下去,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刘喜觉得还是能说上几句话,刘喜鼓起勇气,道:“摄政王…陛下怕是又出宫了…这天也不早了…陛下独自一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刘喜小心翼翼的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就见对方脸色松动了些,叹了口气,说道:“本王去吧。”
刘喜闻言也松了口气,若是这世上有谁抗旨还能百分百不受罚,那就只有眼前这位摄政王了。
刘喜望着夏璟晏离开的背影,蓦然出声道:“摄政王。”
夏璟晏闻言转头看向刘喜,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刘喜在自己声音出来时似乎也意外了一下,顿了顿,但随即恢复了正常,说道:“陛下他很依赖你,自先皇后去世后,陛下从未如此亲近过别人。陛下他那些话也绝非他本意,但您的沉默怕是被陛下当成默认了。陛下他...想来很难过...“
长安城,东市,酒楼茶肆、小贩农夫,百货杂陈、商贾云集,是长安称最为繁荣的地区。
夏璟言、夏璟晏一前一后的在繁荣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两人离得并不远,只是半步距离,夏璟言侧头便能看到身后人,若是要说话,即使周围摊贩叫卖声不断,也定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声音。然而两人只是沉默着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一句交流也没有。
夏璟言时不时被路边的小摊吸引,糕点、干果,杂货、古玩,胭脂、首饰...似乎所有摊贩都对夏璟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于是没走几步,夏璟言就会停下来,对着小摊上的物件细细欣赏一番,遇到喜欢的也会买下来,不过付钱的是身后之人罢了。毕竟...他出门时匆忙,没想到带钱。
两人一路沉默着,且走且买着。夕阳西沉,晚霞满天,很快,夜幕降临,宵禁的钟声响起,但坊内依旧热闹依旧、不受影响,商铺门前灯笼纷纷亮起,丝竹音乐从酒楼中飘出隐隐的传至行人耳中。
“该回去了。”夏璟晏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夏璟言却并为回头,只淡淡道:“吃完饭回去。”
话落,夏璟言就走进了最近一家酒楼,夏璟晏紧跟着走了进去。两人并未去雅间,而是在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夏璟言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窗外街道彩灯各异,绚烂多彩,行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安居乐业、民安物阜,这就是父皇想要的太平盛世吗?皇兄把父皇的江山治理的很好。”
“天子之脚下,自然繁盛,但天下何止长安这一城,先皇想看到的是整个天下的太平盛世。”
“皇兄这是何意,别的地方的人民过的不好吗?”
“哎,听说了吗,又发生旱灾了,听说越州已经好几个月没下雨,庄稼全都旱死了,今年怕又是颗粒无收。”
夏璟言、夏璟晏两人座位前方,隔着一空桌,几个布衣男子围在一桌吃喝边聊,桌上倒了好几罐酒坛,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了。
“又有旱情?”另一人接茬道,“我记得去年就有地方发生了旱灾吧?”
“去年是幽州,而且是接连两年都发生了旱灾,”又有人接话道,“我有朋友是幽州的,听说还饿死人了。”
“唉…”有人叹气道,“你们说这几年是怎么了,天灾不断。”
“还能是怎么了,老天不满意,降下惩罚了呗。”有人讥讽的说道。
“哎,李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这你都听不明白,你想想这天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叫李兄的那人向上努了努嘴,说道,“老天不满意那位呗。呵,要是先皇还在位,早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李兄!”一人赶紧打断道,“天子脚下,莫要胡说!哪有什么天降惩罚,天灾不可控制,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只是碰巧赶上这几年了而已。”
“呵,张兄怕什么,”被叫李兄的人仍不以为意,道,“当今天子只知道玩乐,哪顾得上我们这些小人物。”
“李兄别说了!”又有一人打断道,“当今陛下登基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你太苛刻了。”
“那也——”
“喝酒喝酒,李兄,别说了,来来,喝一个,喝。“
几人的声音清晰的落尽了后方两人的耳朵里。夏璟言出神的听着几人的对话,久久没有动作。
“不是陛下的原因,天灾无可避免。”夏璟晏轻声说道,“是臣的错,臣没有处理好。”
“怎么会是皇兄的错。”夏璟言垂眸,低声说道,“越州又发生旱情了?早朝时怎么没人说这事?”
“刚送到的,在陛下还未看的奏折里。”夏璟晏说道,“明日早朝便会商议此事。”
“……”夏璟言突然觉得有点羞愧,自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皇帝,“皇兄想做皇帝吗?”
“陛下!”夏璟晏压低声音,不悦道,“陛下只想着逃避吗?”
夏璟言低头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道:“皇兄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陛下。臣不会做皇帝的。陛下也不比别人差。陛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嗯…”夏璟言瓮声瓮气嗯了一声,说道,“奏折…还剩多少份没看?”
“不多,二十份而已。”
“啊…一共不才三十份吗,”夏璟言小声嘟嚷道,“怎么一半还没。”
夏璟晏闻言笑道,“陛下若是能把注意力放到奏折上,早就看完了。”
“还不是皇兄生的太好看了。”看着看着就被对方的脸吸引去了。
“那还怪臣了?”夏璟晏笑道。
“唉~”夏璟言长叹了口气,“走吧,不吃了,回去看奏折了。”
“不差这一会,先吃饱吧。回去臣会陪着陛下慢慢看的。”
话音刚落,小二就端着饭菜送了上来。两人不再说话,等小二全都上完退下之后,夏璟言才低着头说道:“皇兄,我下午...那是气话,我没想赶皇兄走。”
“嗯,臣知道。”夏璟晏夹了菜放到对方面前,说道:“臣不会走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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