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平江旧梦
姑苏,平江府。
世人常道,天下美景在江南,那么江南的美景,须有一半在姑苏。
平江府,便是姑苏美景最静谧,最温馨的代表。
平江府的美,在于那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在于那份岁月静好,安宁温和。幽静的黄昏,残阳西落,水巷小桥犹如胭脂染就,层叠屋檐淡雅错落,翠竹杨柳疏影横斜。加上水巷间缓缓荡着的小舟,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真是归来看落日,桨落烟霞间。
就是这样的一条小舟上,此时正站着一个浅青衣衫的人。
这种浅淡恰好融入了这水墨般的江南。
水畔小桥上,不时有几个人结伴而行,有的还带着孩子,急匆匆兴冲冲奔向同一个方向,似乎是要赶去看什么热闹。
须发银白的老艄公划着桨,满面笑容回顾着,声音虽苍老,却底气十足。
“公子啊!你说的洞明巷,就是前面了!”
玉清竹抬眼看去。
一别姑苏多年,水巷犹是当年模样。那时节中原名将吕桐将军还在叱咤风云,他的副将孟仲呈告病,辞官还乡,就在这平江府洞明巷置办了一处宅子。他与当年浣刀山庄的柯庄主也曾跟着吕桐将军在那处小小的宅院里闲聚。
他当时就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如此安稳又优美的环境,岂不是人生最佳的终老之地?所以,那时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孟仲呈在军中便与他是忘年交,十分喜欢这个年少老成的小兄弟,所以那一个月里,他的酒酿饼、芙蓉酥、芝麻糖就没有断过,姑苏城也游了一个遍。
这些年江湖间风云浩瀚,他都没有机会静下来欣赏风景,如今姑苏景物依旧,故人当也无恙。
“公子第一次来平江吧?好好逛逛吧!今晚有杂耍演出,公子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这个杂耍团可不一般呢!”老艄公热情开心地推荐。
玉清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小桥上正带着孩子赶去的一家人,笑道:“是么?那一定很精彩,有空了我一定去看。”
他在洞明巷的小码头下了船,沿着熟悉的路径直奔孟宅。
安静的街道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时光荏苒,房舍树木都多了几分沧桑。孟宅门口静悄悄的,两扇脱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石阶上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随风舒卷。
这情景多少令人感叹。
玉清竹走到门口,抬手叩了叩门。
宅子里静悄悄的,一瞬间,他感觉这扇褪色脱皮的木门里面是空无一人。
玉清竹蹙起了眉头,手下加了些力度,又叩了几下门。
这一次,门里传来有些匆忙的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里面问道:“是谁在叩门?”
孟仲呈是好客之人,当年也是朝廷武将,虽然归隐林泉,家中却不乏来客拜访。观今日情景,玉清竹觉得可以肯定,孟宅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叔,是我,玉清竹。”他报上名号,内心有些不安。
“啊?玉……”里面的老管家孟章都没有来得及说完话,便急着打开了门。
孟章已经是一位灰白头发的老者了。
他抹了抹有些昏花的眼睛,抬头上下打量着玉清竹,看了一会儿,才满脸欣喜叫道:“哎呀!真的是玉公子啊!这么多年不见,你长高了也长大了呢!不过,你的样子可是没变,若是走在街上,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你!”
他说着,便开心笑起来。
玉清竹笑道:“见过章叔。好久不见,不知孟二哥身子如何?”
孟章听了,方才还喜笑颜开的脸慢慢苦下来,一声长叹。
玉清竹道:“怎么?莫不是孟二哥有什么事?”
孟章摇摇头,伸手将玉清竹往里让,两人并肩走在游廊之中,看正院中与当初一样还是布置成演武场,屋檐下的兵器架上各种兵器一字排开,那把跟随孟仲呈征战多年的大刀明晃晃光灿灿,锋芒凌厉且不染纤尘。
孟章一行走,一行道:“我们老爷早年间征战疆场,本就落了一身伤病,如今,他是越发不知养生了。这不是,前几日感受风寒,现在正在房里发热。”
玉清竹点点头,四下打量道:“家里如此寂静,家丁丫鬟们都不在?”
孟章叹气道:“夫人早年便已去世,老爷一直没有再娶,家里的事过去都靠了小姐张罗。小姐成婚后,老爷便道家中不再需要丫鬟,也不用那么多下人,便遣散了仆从,只留下了老奴和两个厨子,还有两个做洒扫的小厮。”
玉清竹道:“我萍踪浪迹,都不知阿梅何时成婚,没来得及前来讨杯喜酒吃。”
孟章一闻此言,脸越发苦,摇头摆手道:“哎,玉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的婚事,老爷极不赞成。你知道我们老爷脾气本就硬得吓人,小姐也是一意孤行。为了此事,父女两人已经有一年不曾见面了。”
说着话,脚步已到孟仲呈寝室门口。孟章道:“今日玉公子降临,真是大喜事,老爷见到你,一定会开心的。”
他轻轻推开门,探头看了看,小声道:“老爷,您醒了?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玉清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孟章拽了一下,知道孟仲呈醒着,便迈步进了房间。
帘帐低垂,屋子里光线昏暗,颓废中散布着药气。孟章掀起帘栊,推开屏风,对面榻上传来簌簌的声音,榻上的人正拥衾坐起来。
光线照进来,投在床上人的脸上。这位当年驰骋疆场的将军如今竟已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了。
面容枯槁,两腮凹陷,连头发都已全白了。
时过境迁,岁月伤人,世事伤心。几年的时间,孟仲呈竟已成了这般模样。
玉清竹抿唇,缓步走到床前,微微俯身,看着床上的人。
“孟二哥,是我。”
孟仲呈倚在孟章摆好的枕头上,拭了拭额头发出的冷汗,抬眼上下打量玉清竹,半晌,脸上的灰暗慢慢散去,露出欣喜的光彩。
“怎么?是……是小竹子?”
这名字多年没有人叫,没想到刚离开潇湘,便又有一个人再叫了。
玉清竹微微一笑,拂衣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刚一坐下,手便被一只汗涔涔的手握住了。
“真的是小竹子!”孟仲呈苍白的嘴唇掀开,露出真心的笑容,眼角已然含泪,“真没有想到,我还能看到我们的小竹子呢。”
“二哥。”玉清竹忙双手捧住那只手,“二哥身子不好,当找人捎个信给我,我来了,也能给二哥解解闷。不过,二哥只是感染风寒而已,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不必多虑。”
孟仲呈苦笑摇头道:“我征战半世,本就剩了半残之躯。岁月不饶人,你这二哥啊,早已不是以前的将军,只是个快要死掉的老头子罢了。”
玉清竹摆手道:“二哥虽然身子有旧伤,却没有大碍,如今的年纪,也还不算老,何出此言?”他回头看孟章正在旁边忙着沏茶,叹气道:“二哥,我听说阿梅已经成婚,不知二哥的乘龙快婿是何许人?”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口,孟仲呈便沉下了脸,冷哼一声道:“那个死丫头,不提也罢。”
这位老将军脾气一向又臭又硬,孟宅如今变得这般荒凉,他自己身子如此衰弱,必定与女儿这门不遂他心意的婚事有关。
孟章给玉清竹上了茶,转向孟仲呈道:“老爷莫怪老奴多嘴。其实姑爷青年才俊,小姐会看中他是很自然的事情,就算姑爷出身贫寒,大不了老爷多资助一些也就罢了,何必弄到如此地步?老奴知道,老爷心里是非常心疼小姐的……”
他说到这里,见孟仲呈沉着脸不语,便住了口。
玉清竹看着他们,微微一笑,“二哥征战半世,就这一个女儿,疼爱如掌上明珠一般。那夫婿是她的,就算不合二哥心意,只要她自己喜欢,过得开心就好,二哥这又是何必?”
孟仲呈闻言,立即皱起眉,一掌拍在床头。
如此虚弱病中之人,这一掌下去,窗头的木栏居然开了一道裂。
“哎呀!”孟章大惊道,“老爷,玉公子和我也不过是劝劝你罢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孟仲呈怒道:“不提则罢,这一提,我便是一肚子气。小竹子知道,你二哥我并非那等嫌贫爱富之人,那个穷小子若只是穷,我根本不会计较。只是我早已看出他心术不正!阿梅那丫头,不听我好言相劝,如今成了婚,过苦日子还罢,如今那小子进了京就再也没有回来,撇下她自己,她受苦也是活该!”
玉清竹看看孟章,“怎么?姑爷如今不在平江?”
孟章叹气道:“姑爷本是个文武双全之人。虽说只是秀才,乡试未能中举,不过赶上朝中举办武试。去年秋季,他前往京城考取功名去了。可是这一去,就没有回来。阿梅小姐一人在家。原本应当接她回娘家住,这不是……”
孟梅将门虎女,从小便与她父亲一样,脾气又硬又犟。这对父女,一定是各人生着各人的气,很难一下子和解。
玉清竹讪笑道:“姑爷上进,那不是好事么?二哥还是老脾气。”
赴京赶考,怎么会一去不归呢?孟仲呈的坏脾气放在一边,这件事本身便有问题。
他一言未了,外面有人敲门。孟章道:“是老爷的药好了。”
他上前开了门,一名厨子低着头端着托盘进来,走到孟仲呈床前,将药碗放在床前的几案上。
玉清竹随意看了一眼,忽然神色一凝。此时那厨子刚刚放下药碗起身,不待他站直身子,玉清竹突然抬腿横扫过去。
这动作突如其来,令人根本来不及防范,可是那厨子竟早有提防,提气身子纵起,竟轻松从玉清竹扫来的腿上跃过。
他避开玉清竹,却并未后退,而是借力向床上的孟仲呈欺近。同时,一道刀光闪过,那“厨子”手上突然多了一把短刀,刀出如闪电,直刺孟仲呈要害。
事发突然,又近在咫尺,孟仲呈和孟章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看便要血溅三尺,刀锋却在孟仲呈颈项前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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