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生路
孟梅终于回家了。
自从与冯信昭成婚，与父亲决裂，互相负气，即使无人扶持，忍饥挨饿，她都守着自己千辛万苦经营的家。无论多少苦难，她都没有向父亲伸过一下手。
如今，银筝弦断，她已心灰意冷，遍体鳞伤。原来，到最后，支撑她的，还是曾对她疾言厉色的父亲，接纳她的，还是她自己的家。
当时孟仲呈在水巷石桥与冯信昭相斗，有很多人围观。这些目击者多数都认识洞明巷的孟老爷子，也有不少人认识冯信昭，就算相府不能很快得到消息，忘川的人也会很快得到消息，所以，为安全起见，孟仲呈不仅接了孟梅回家，也将与她同住的樊月芙和丰儿接回了孟宅，以免被随后跟来的忘川杀手所害。
孟仲呈还在病中，一番折腾后又在发烧了。孟梅见父亲如此虚弱，心疼不已，扶着父亲回房休息。玉清竹看这父女二人解开芥蒂，重归于好，也感欣慰，见孟章已将冯信昭送去后院单独关押妥当，便一个人往关押忘川杀手的房间来。
那忘川杀手脱臼的关节已经被恢复了，但穴道还没有解开，所以还是动弹不得。不过，看他的表情，已然是心如死灰，根本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直到玉清竹推门而入，他的眼珠才转了转，露出些活气。
玉清竹走进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眼打量着这个刚被羁押不久便已经是面容枯槁的杀手。
杀手倒也没有闪避，反而定定回望着他，仿佛想要透过他得知些外面的消息。
玉清竹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些杀手，行刺不成，是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杀手愣了愣，沙哑着嗓子道：“行刺不成，或被目标所杀，或无望自裁，若是都不能，也会被主人灭口。所以，只有死这一条路。”
玉清竹道：“既然如此，我真是奇怪，你们为何会走上做杀手这条路。”
杀手苦笑道：“组织的人，都是主人亲手培养起来的。我们从不名一文，到身怀绝技，衣食无忧，都是主人的恩赐。”
玉清竹道：“身怀绝技，衣食无忧，你们就对他感恩了？就算拥有无尚功力，锦衣玉食，却没有丝毫自由，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还算得人么？”
杀手低头不语。
玉清竹微微一笑，“我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杀手摇头：“身为杀手，不能完成使命，我不求生路。”
玉清竹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活得像个人。”
那杀手陡然一怔，猛抬头看过来，那双木然的眼睛里竟闪过一道带着热度的光彩。
他明白玉清竹的意思。
活得像个人？也就是说，离开忘川，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他突然的兴奋只停留了一瞬，眼中那团光彩便如一点灯火落入无边苦海，熄灭得无影无踪了。
玉清竹笑道：“怎么？你不信？只要你做好我让你做的事，我便能还你自由。”
杀手惶惑看过来。
忘川的人，想要离开忘川，从此过正常人的生活，这种事莫说是做，便是想一想，也是痴人说梦。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一般人，他可是玉家的人。
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可非一般人能比。在他们这些忘川杀手心目中，玉家的人，那便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他还未开口说话，玉清竹已抬手止住他道：“你们忘川内部一定有自己的联络方法，你只要为我送一封书信给莫忘尘，我便可以保证给你正常的余生。”
杀手呆呆看着他。这个玉家的人，他可知道这句承诺，对于一名忘川杀手来说，有多重，多难以置信？
而且，忘川主人莫忘尘的名字，他几次如此轻松说出来，就好似他们是老相识。
杀手想了想，迟疑道：“我……我愿意……我愿意北上组织，面见主人，为你传递书信。”
一个没有完成使命的忘川杀手，根本就没有活着回忘川本部的机会，更遑论面见忘川主人。所以，他说要北上送信，也只能这样迟疑地说出来。
玉清竹微微一笑，“你不必北上，便可以为我送信。”
杀手诧异道：“那我如何能见到主人？”
玉清竹摇头道：“你是忘川的人，难道不了解忘川？像你们这样的杀手组织，一旦接了任务，一次杀人不成，当然不会作罢。忘川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派出杀手来到平江府。那么，你有没有办法联系新来的人？”
杀手恍然，闭目晃晃头道：“惭愧，我一时混乱，竟没有想到。”
作为杀手，他时刻准备死。所以，若是面对死亡，他可能倒不会这般混乱。可是，面对这个玉家的人，面对自己即将迎来的身份改变，他反而比面对死亡还要混乱。
希望越来越明晰，杀手脸上的晦暗都渐渐淡去，若不是身上穴道被封，他一定会抬手对玉清竹抱拳。
“只要组织内再有人来到平江，我自有办法联系他。”
玉清竹道：“那你一离开孟宅，便要从速联系来者，叫他立即停止行动，带我的书信回总部交给莫忘尘。”
杀手讶然道：“你……你当真要放我走？”
玉清竹笑道：“我不放你走，你怎么行事？”
杀手咬牙道：“我们这些人，失败后只能一死。不过我联系来者，不用与其见面，如此我的确是可以逃过一劫。”
玉清竹道：“杀手之间若是必须见面才能联系，那还算得上是忘川么？”
话音刚落，他已起身来到近前。那杀手感觉一阵温厚的内力气场萦绕过来，刚刚复位酸痛的关节以及全身被阻滞的经脉都一阵舒适。面前一只修长雅致的手抬起，那手指的动作分明不快，还带着舒缓的韵味，那力道如轻风拂过，全身几处被封死的穴位一松，经脉顿时打开，麻木的肢体终于有了感觉。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终于可以行动了，忙扶着凳子摇晃站起来，向玉清竹躬身行礼。
不过，他身子尚未躬下去，手臂便被一股同样温厚却不容置疑的力道阻住，身不由己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
如今他面对着玉清竹，已经不是敬佩，而是折服了。
“玉公子，我……”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玉清竹抬起一只手止住他，正色站在他面前，那目光淡淡的，分明没有威胁性，却令人不敢直视。
“我的确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是，若是以后，江湖上再有你的消息，后果你也应该知道。”
他说完，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杀手大惊道：“你如何会知道我的真名？”
玉清竹道：“我不仅知道你的真名，就算你更名改姓，我也一样知道是你。”
那杀手闻言，正色道：“玉公子，我幼年不幸，成为杀手，这一世原本已是没有希望，能痛快一死不受凌虐已经是幸运，从未想过还能做回普通人。若是能真正地活下去，垄亩躬耕，那是我求之不来的幸福，便是要饭，也甘之如饴。江湖，我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死也不会牵涉其中了。”
他说着，忽然力凝双掌，猛拍自己的百会和膻中大穴。顿时，经脉爆裂，口吐鲜血，站不稳身子，单膝跪伏在地。
他自废武功，连经脉都毁了不少，从今以后，他不仅不会武功，还是个体弱多病的人了。
玉清竹点点头，伸手从衣袖中取出小小一卷绢帛，递给杀手。那杀手珍重接过，贴身放好，才吃力站起来，拭去口角的鲜血，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出门前，他终于转回身，向玉清竹抱拳行了一个礼。
“玉公子，大恩不言谢，得见尊颜，三生有幸，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他说完，便转身出门而去。
玉清竹走到门口，看着他费力地蹒跚走过游廊，正遇到孟章。孟章早已得了知会，向他做了个手势，带着他向大门方向去了。
玉清竹松了一口气。
忘川杀人一次不成，一定很快有第二次，第二次不成，还会有第三次。孟仲呈父女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却无法与忘川杀手相比，便是扣押着冯信昭，也难逃忘川的魔爪。玉清竹如此安排，便可以阻止紧跟而来的行刺，他也可以抽身北上。
忘川这个名字，整个江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忘川主人莫忘尘，一向隐姓埋名，也只有忘川内部的人，才知道主人的名字，不过即使知道，也不敢叫出口。
但是，忘川杀手制造的悬案，这些年却从未间断过。与忘川杀手的交易，也一直存在。即使知道与幽冥鬼蜮交涉的后果，还是会有人心存侥幸，冒险为之。须知人的私欲执念总是没有止境，便总是会做出不择手段的举动。
玉清竹以前曾与莫忘尘暗中打过交道，知道一些忘川内部的事情。这个组织神秘非常，犹如无间地狱的存在。玉清竹早有探访的打算，这一次正好如愿。
消除了隐藏的危险，当晚，玉清竹向孟仲呈孟梅父女交代好一切，翌日清晨，便辞别孟宅，孟章驾小舟送他一路离开平江府。玉清竹雇船渡江，一路北上，却并没有费力去寻找那神秘莫测的忘川总部，而是直奔佳仙湖。
2025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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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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