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二人果真找了个糖水铺子坐下喝。
“师弟,尝尝这个。”将一碗招牌糖水推到草生桌前,男人道。“这个季节已经很难寻到龙眼,但这家店不同,他家的生意是这城里最好的。以后你若想喝,只要还在范围内,就可以喊外带。”
“哦,是嘛。”草生兴致缺缺道,捏着勺柄将一碗糖水搅弄得叮叮当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谢谢师兄。”
“不必。”
男人说完就端起自己那碗喝起来,草生偶尔瞥眼看他,复又丢了勺子,手伸到碗里将那颗晶莹剔透的龙眼挑出来扔嘴里,嚼得吧唧响。
这果子倒也甘甜,但终究时节不对,太小了点,也不饱满。草生一边嚼一边在心里品评到。其实也不是他挑剔,实在是那段时间跟天罡星胡吃海塞了好久,除了皇帝老子的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也都见识过,所以男人这碗糖水,已经入不了他眼。
一碗糖水喝得了多久?更何况他们还是出来有任务的,并不像那些小姐姑娘聚会。
见男人喝完了准备起身,草生赶忙叫来老板问能否拿着碗去去就回,放心,钱少不了你。
“再多加点糖。”指指手里的一碗水,草生咧嘴一笑。“别这么吝啬嘛。”
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没人会阻止,男人见状多付了两文钱递给老板,然后便慢慢跟着草生继续往前走。
草生端着那碗加了成倍蔗糖的糖水,从大街小巷,至繁华商铺,最后拐进一条掩藏在废旧棚户后的狭窄路口。幽深狭长的空间,连路也愈加黑暗湿滑,男人看着草生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心中的疑惑到达了顶点。
绕开阻碍物,男人进去时草生也正端着碗走到一人面前,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看着比草生还要小上许多。
“小乖,哥哥来了。”
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小孩,草生单膝蹲下,语气不自觉柔和。
那小孩像是正在睡觉,忽然被吵醒,本能反应要叫,但耳朵已先一步识别出是熟悉的人,于是安安静静的,乖巧懂事的,缓缓伸出一只小手扒住了草生的胳膊。
“哥哥,你怎么来啦?”
“哥哥给小乖带糖水啊。”草生轻笑着将手里的碗交给小孩,又眼看着人咕咚咕咚地喝得一滴不剩。“好喝吗?甜吗?”
小孩用力点点头,嘴里包着一大口舍不得咽下去,本来凹陷的脸颊鼓鼓地,看着竟也有了两分可爱。
于是草生又摸摸小孩的头。
“那些人好浪费,小乖不会浪费东西。要带这一碗糖水出来,还幸亏你哥我眼疾手快藏得住,不然就算带出来只怕也洒了一路。那样的话,小乖还喝什么?”
“嗯嗯!”一下吞进肚里,小孩硕大的眼珠里满是仰慕。“哥哥最厉害!”
“那还用说?”
捋了两把小孩打结的头发,草生歪头一笑,对小孩做了个最后的道别。
“哥走了,小乖跟哥说再见。”
小孩听话地说了再见,草生又指指自己的脸颊,小孩便又扑上来照着亲了一大口。
草生大笑起来,一边放开小孩站起身,瞧见旁边的男人时,笑容才微微去了几分。
“师兄可是觉得我很坏?”二人走到街上,草生忽然道。“把自己吃剩的给别人吃,这可真是妥妥的地主老爷做派。”
草生自顾自说着,不时垂头叹气,不时仰面淡笑,似乎是在沉思,但走起路来却又十足的吊儿郎当,不成体统。
“我还骗她是自己偷来的。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哥哥已经不是跟她一样的小乞丐了。”说着,草生看一眼沉默的男人,噗嗤一笑。“师兄怎么不说话?”
他这里笑着打量,毫无防备,谁知男人会又发挥出自己一贯优势,说些亲密过头的话,一边用那双让人难以逼视的黑瞳看着你。
溃败,此役,与年龄有什么相干?
“我只是在想你的从前。”垂眸看着草生,男人轻声道,声音中饱含疼惜。“师弟,那时你还生着病,发病时是怎么挺过来的?师弟,我不敢想。”
男人的眼神中也满是关心,草生从未被这样的眼神关注过,一时觉得烫,一时又觉得暖。左思右想,真话滚到嘴边翻来覆去了好几遭,最后还是悄悄咽了回去。
“其实还好吧?”草生摸摸鼻子,一边扯开嘴角敷衍回去。“习惯了就好了。”
但他不知,这样的话只能叫男人心愈沉。
男人静静看着草生,似乎能从那还幼嫩的脸上看出已先一步成熟起来的心。
言语可以造假,动作也可以克制,只有眼神的训练最难,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就已经经历了这许多。叫男人都恍然看不清,眼前这个男孩的模样了。
思来想去,唯有一遍遍默谢那天留下他的命。
牵过草生的手,令男人喜悦的是草生也没有拒绝,只是身体一缩,便又慢慢靠近。
新奇的体验,对二人来说都是。
无形的坚冰,在空中默默消融。
不管是什么关系,缘起何因,哪怕差别千里万里,只要两颗心靠近,还有什么重要的?
可惜大多时候,人们只会说他太傻。
是一个愚人罢了。
谁又会需要一个愚人呢?
天罡星就更不需要了。
“啊……呃……”男人趴伏在自己的草垫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喘气。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从黄昏至现在,在昏暗的山洞内感受那仅有的微弱的一线光亮一点点消失不见,耳畔,也由喧闹的人声过渡至更加喧闹的喘息声。
很想要控制,男人伸手死死地堵住自己的嘴,但吸气声还是从指缝间倾泻。
这还是第一次,有其他人在场。男人觉得不习惯,尽管草生是非常重要的人。
于是头更低地埋倒了下去。男人捂住嘴,背脊、双腿皆弯曲,呈一条破损的虫蛹状全身颤抖,作最后挣扎。
草生目不斜视,并不是他不想看,只是还得再等等。男人满是剧痛的喘息声压抑不住,毕竟那身上从头到脚的伤痕可不是假的。
黄昏时分,他们两手空空的回来,谁知天罡星就等在山洞里。没想到这么快,虽然一早也就做好准备,但当它真的降临,草生还是忍不住发抖,被震慑的大脑一下子想起了那天,他被天罡星抓来摔去的那天。
更何况天罡星对他们,又岂会只是抓来摔去?
“所以你们已经办成了,但却又把人放了?”天罡星笑出声来,忽然一步步走近,视线在跪倒的二人头顶扫视,正当草生感觉到灼烧之时身旁的男人便被一脚踢了出去。
“砰——”地一声,男人整个后背狠狠砸在了石壁上,来不及喊痛,他便又连忙爬起身四肢并用的匍匐在地,将头垂得极低。
天罡星又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然后微微俯下身,打量般盯着男人不放。
男人乖顺地跪在天罡星脚边,沉默不语,聆听教诲,接纳所有,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半声打骂。男人正奇怪着,预备一点点抬起头,用他双漂亮的黑眼睛询问、求情,管它什么的,只要师父还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天罡星也看出来了。
“乖徒儿。”天罡星勾唇一笑,目光与悄悄抬头的男人撞了个对冲。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病是治不好的。”
“你配不上她,你也跟她没结果。”
话音落,男人黑瞳紧缩。
“你却还在为她浪费时间,消耗师父我的生命。”天罡星说得慢,眼睛却在步步紧逼,右手按住男人的肩,咧开的嘴角笑意残忍。
“如果你再这样,他……”天罡星偏头看向草生。“本来也是药材不是么?”
男人五指抠地,不敢置信。
然而天罡星只是踢踢他的膝盖示意他起来。
“世事如此,无可辩驳。”天罡星转过身走道。“乖徒儿,你不该先行欺骗为师。那女人伤了你的心,你又伤了为师的心。”
“别再为无关之人伤心费力能行吗!”天罡星又道,语调中的起伏更大了。“你的弱点越来越多,我看你已经不再适合练我派武学了。”
“师父?”听到这话,男人震惊的望着天罡星,黑瞳里瞬间盈满朦胧水汽。
似乎只需要一颤,就能凝结坠落。
天罡星瞥开眼,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然后他长久叹气,听得男人心中绝望,听得草生莫名一冷。就像,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已经很久没用它了。”天罡星拿出一根长鞭盘在手中仔细端详。“毕竟你一直都很乖很听话,你是个好徒弟,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是……”
天罡星神情难过。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孩子。”
之后,便是不绝于耳的抽打声,回荡洞内外。
草生动了动脖子。
这洞里一直都很安静,男人并不喜欢打扰别人,就算他发病时那样痛苦依旧竭力忍耐。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居然会痛得止不住抽气,整个人在地上翻滚。
“师父……师父啊!”
男人终是再也忍受不住地叫出声了,他唇齿紧咬,眼眶血红,抱着自己的双臂在草垫上来回打滚。鲜血从伤口涌出,将草垫很快浸染成红色。
也许他不想这样狼狈不堪,可这鞭刑的同时他又发病了。全身上下一道道撕裂的狭长伤痕,将衣服都几乎抽打成布条,他抖着手,脑袋痛得要罢工,只能无力的呼喊,却怎么也找不出药喂进自己嘴里。
草生看到这可怖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才反应过来他是发病了。于是连忙跑了过去蹲在男人面前到处找药。
“喂?你、你别死啊。”
待终于把药喂进男人嘴里,草生又站起身去找绷带。他想着,即使男人再不愿意让人看到难堪也得顾及性命吧?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谁知不多时,身后竟传来呜咽哭声。
虽极力压抑,终究无法完全忽视。断断续续的抽泣,叫草生一惊的同时,又摇头叹息。
真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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