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沉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钱志轩，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钱志轩主动化解尴尬，解释自己每年过年都会回诒城探亲，这天正好闲着，便来给舅舅的超市帮忙。
他说着，手上动作也没闲着，拿收银枪给沈落沉买的东西扫了价。
“一共159。”他说。
沈落沉拿出手机付了钱。
收银机“滴滴”地开始打印小票。
钱志轩没有细说探亲的目的，但沈落沉知道他是父母离婚后，跟着父亲去的南伶，那么回诒城一定是探望他的母亲。旁边那位大爷，如果是他舅舅的话，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刚才她感觉那么眼熟了。
“沈医生怎么会在这里？”钱志轩似是不经意地问。
沈落沉：“路过。”
“我们也太有缘分了。”
沈落沉装作没听到，目光聚焦在正在打印的小票上。看出来沈落沉不是很乐意跟他多说什么，钱志轩便自嘲地笑了笑，也闭了嘴。
一旁的大爷听见两人交谈，吆喝了句：“谁啊，熟人啊？”然后他放下手机，伸展了一下腰背，伴随着“喔唷”的吃力声，回头看向沈落沉。
“嗯，熟人，之前舅舅你也见过的。”钱志轩说。
大爷更好奇了，勾着脖子朝沈落沉看，看了半天没认出来。其实沈落沉跟这大爷仅仅是打过照面，连话都没说过。当初狗狗公园投毒的案件，沈落沉也只是作为医院方的专家，为受害狗狗作了证明，实际案件的处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收银机的小票终于打好了，钱志轩抬手撕了下来，递到沈落沉手里。沈落沉不想多停留，抬脚准备离开。
推开超市门的一瞬间，她听见身后大爷和钱志轩开起了玩笑：“有这么漂亮的美女熟人，你女朋友放心让你一个人回来吗？”
看来大爷终究是没认出沈落沉，还对她的颜值给予了肯定。但这么一说，越文文应该是没来诒城。
傅焉予一直在车里等她。
“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遇到了谁。”沈落沉一上车就说道。
傅焉予：“嗯？”
说着他便透过车窗往超市里望过去。
“钱志轩，和他舅舅，在狗狗公园投毒的那个。”
“哦？”傅焉予的语气瞬间不好了。
沈落沉不知为何，也有点心烦，尤其是想到大爷最后的那句调侃。
那天从警局离开后，他们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两人的消息，也并不是很想听到。未曾想到宛如阴魂不散，回了诒城还能见着钱志轩，以及当初那位投毒的舅舅。这莫名其妙的“缘分”让沈落沉很不安。
还好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傅焉予外婆家。
城乡结合部的区域，大都是居民的自建小楼，从外观上就能看出各家各户的经济实力与审美差距。没有统一的监管规范，倒也形成了错落有致，别样的风景线。
外婆家也是个二层小楼，木质围栏，装修简单低调。前门带个院子，铺了印花瓷砖，后门带个菜地，冬日里光秃秃的，但也修整得清清爽爽。
两人刚进院子，一只大德牧突然朝两人跑了过来。
沈落沉被吓到，连忙躲闪，发现那只德牧的目标是傅焉予。
再定神一看，大狗已经在傅焉予怀里“嘤嘤”撒娇，两只后脚站在地上，前爪扒拉着傅焉予的胳膊，尾巴疯狂摇动。
原来是熟人熟狗。
沈落沉暗自松了口气，那尾巴打在身上是真的有点疼。
自己虽说是宠物医生，也见识过不少大型犬，但陌生狗子扑来时，总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在经历了上次的獒犬事件后，她仿佛对大型犬有了点心理阴影。
傅焉予先是宠溺地大力摸了摸德牧的狗头，随后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德牧立刻乖乖坐下，扬起脑袋看着他。再一个手势，德牧坐到了他的脚边，和他并排面向着沈落沉，依旧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傅焉予抬脚走了两步，德牧紧紧跟随者他的脚步，与他的步调一致。
不过这德牧应该是上了点年纪，行动起来有些迟缓。
“Good boy……”傅焉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饼干，蹲下来，塞进德牧的嘴里。
德牧慢悠悠地叼住，跑到一边的狗窝里。
“家里养的？”沈落沉问。
傅焉予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德牧的灰爪印，点点头：“嗯，我小时候养的。”
小时候？
“哦，所以你微信头像就是它？”
沈落沉一直知道他的微信头像是只德牧，原以为是基地救助的某只小狗，但不曾想到是他自己小时候的宠物。
“亚亚？亚亚？”屋内传来声音。
沈落沉寻声抬头，应该是傅焉予的外婆正从屋内走出来。看她的神态，似乎在找小狗，猛然发现傅焉予和沈落沉站在大门口，瞬间喜笑颜开。
“快进来快进来。”外婆的视线一直在沈落沉身上，伸出了手，又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拉她，只虚虚地搭了搭她的小臂，示意她赶紧进来，“我就说亚亚怎么突然跑掉了，原来是哥哥姐姐回来了。”
“亚亚？”沈落沉重复道。
“对，亚亚，”外婆指了指正在狗窝里忘我咬骨头的德牧，说，“小馋狗，赶紧进来，外面冷。”
沈落沉看向了傅焉予——它也叫亚亚？
傅焉予点头。
沈落沉很惊讶，一边进门，一边眼神问到——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怕说了你就不用这名字了。”傅焉予轻声回答。
亚亚仿佛听懂了，叼着骨头摇着尾巴慢步进了门，这才注意到沈落沉这个陌生面孔，放下了骨头，歪着脑袋，看看沈落沉，看看傅焉予，端详起来。
傅焉予伸手把沈落沉搂进怀里，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似乎特意亲给亚亚看的。
“哎你……”沈落沉连忙推开，看了一眼正背过身去倒茶的外婆，“你注意点……”
亚亚倒是看懂了，咧开了嘴，摇摇晃晃地朝沈落沉走来，在她腿边蹭来蹭去，很克制，不像刚才和傅焉予那样激动。
沈落沉自然也忍不住上手摸狗，摸着摸着职业病又犯了。看五官和身体皮毛，确定已经是个老狗，呼吸道估计有点小毛病，但也是正常衰老迹象，其他方面倒是养得很好。
“应该有十多岁了吧……”沈落沉问。
“十五。”傅焉予回答。
那确实年纪不小了。
外婆端着水壶走过来，透明壶里泡着的红枣桂圆，正顺着水流上下翻滚。
沈落沉连忙起身帮忙，外婆则坚定地让她坐下。
“外面冷，先喝点茶。外公还在睡午觉，我去叫他起床，你们等会儿进去看看外公。”
“不用，让外公多睡会。”傅焉予起身拦住外婆。
外婆拍开他的手：“没事，差不多睡到点了该起了，而且小沈过来了还一直睡觉，不礼貌。”
说完朝沈落沉笑笑，转身就进了房间。
“你外公怎么了？”沈落沉小声问。
“胃癌。”傅焉予答得很坦然，手下还在摸亚亚的脑袋。
亚亚果然是个老狗了，这一会儿已经眯上了眼睛。沈落沉也是第一次在狗脸上看到“老态龙钟”这个词。
没一会儿外婆就从里屋出来，让两人进去跟外公说说话。沈落沉跟在傅焉予身后进了门。外公半躺在床上，看到俩小孩走了进来，笑得合不拢嘴，抬着手朝两人的方向，抬起的手略微有些无力。
两人陪着外公外婆说了好久的话，主要是傅焉予说，沈落沉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来之前，她确实有些担心，不知道傅焉予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尤其是知道他跟他父亲一直不太和睦。好在外公外婆并没有针对沈落沉问太多问题，这让她感到很舒适。
说话间，亚亚慢悠悠地踱步进了房间，在几人腿间蹲下。
外公垂眼看到亚亚，伸手想要摸它，但够不着。亚亚察觉到了，又吃力地站了起来，走近外公手边，把头搭了过去，再原地坐下。
“你还想带亚亚去南伶不？”外公说。
傅焉予：“不了，它跟你们生活挺好的。”
“哎，”外公突然叹气，仿佛是讲给沈落沉听的，“小予小时候每年都跟家里闹，要把亚亚带走，他妈妈都不准。转眼小予这么大了，亚亚也成老狗了。”
“你也是个下不来床的糟老头了。”外婆在一旁补刀，引得外公“嘿嘿”笑起来。
沈落沉看向傅焉予，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大约是在长辈面前的缘故，他整个人都乖巧温顺很多，不似平时那么锐利，甚至笑起来还有点慈祥。
亚亚眯着眼靠在外公手心，脖子放松地靠在床边，四肢都伸展着，看得出来外公外婆把它照顾得非常好。
外婆本想留两人吃饭，被傅焉予婉拒了，应该是怕沈落沉不自在。
外婆一直送两人到大门口，亚亚也一路晃晃悠悠地跟着，但到了大门便一屁股坐下，安安稳稳地目送两人向车边走去。
沈落沉回头看过去，夕阳洒在亚亚身上，镶了金灿灿的金边。她突然想到了傅焉予的头像，只不过头像上的亚亚是背对着镜头，此刻的亚亚是正面朝着他们。
“亚亚好乖，都不乱跑。”沈落沉说。
傅焉予回头看了一眼：“它习惯了。”
“习惯什么？”
“习惯我从来不带它走。”
傅焉予这话说得很平静，却让沈落沉的心莫名痛了一下。
“没事，它会原谅你的。”沈落沉安慰道。
“那你会原谅我吗？”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沈落沉不明所以：“原谅你什么？”
“之前不愿意领养小狸花。”
沈落沉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傅焉予说的“之前”有多么的前，几乎是七八年前，前到她几乎都快忘却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成为他心里的疙瘩，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是难以忘怀。
还是学生的他自然没有办法领养小狸花，毕竟连他自己养的宠物，都没有办法接到身边，只能在外婆家当留守宠物，更不用说一个流浪的小猫咪。
沈落沉不知道傅焉予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傅焉予这般有主见的，也没办法左右父母的态度，自然有他的苦衷。
傅焉予背着光，垂着脸，面朝她。她被笼罩在他宽大的身影之下。她的余光瞥见外婆已经进了屋，亚亚看着他们，停顿了两秒后，也慢悠悠起身，跟着外婆进了屋。
头回也不回。
“不原谅，”沈落沉抬起头，伸手捏住了傅焉予的脸颊肉，晃了晃，笑道，“因为没有什么可原谅的，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可从来都没怪过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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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也叫亚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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