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被触动,默诵一声圣号,抬手解了施在耀离身上的沉睡咒,耀离睁开眼,正对上陈老先生浑浊的双目,笑着一把抓住他长长的胡子。
修士道:“虽六界分上下,但众生本也无差,生活在人间未尝不可……”
他的表情和话语都带着犹疑,既忧心耀离生活在不适合自己的世界,也忧心日后生活在魔身边的百姓。
陈老先生摸了摸耀离的头:“耀离一定是个好孩子。”
修士继续道:“半魔虽不比纯血魔,但也不是凡人能比肩的,老先生不仅不必担心他往后被人欺凌,还要悉心教导他勿恃强凌弱。”
陈老先生认真地应下,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修士不再多言,又住了几日便离去了。
小小的书院藏不住秘密,耀离是魔种的事很快就长了翅膀似的飞到山长和学官的耳朵里,他们虽狠不下心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出去,但不可能不惧怕他,别看平时一个个听见神神鬼鬼的事就来劲,真和非人处一个屋檐底下又不愿意了,看在陈老先生的面子上,他们才没表现得那么明显。
陈老先生捡到耀离时年事已高,没过几年便溘然长逝,大家积攒的排斥一下爆发出来,小小的耀离一夜间没了人疼爱,在学官的冷眼和同龄人的欺凌下开始孤独地生长,像一根毫末之处的野草,一直到八岁才迎来转机。
八岁的耀离小小一只,永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露在外面的手脸上总是带着淤青和擦伤。
即将满十岁的清霁也不大,虽然长耀离一岁半,但个头只比他高了一个指节,他出身官宦人家,机灵爱笑,说话也好听,谁见了都喜欢,他的父亲就算眼高于顶的山长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耀离得了清霁的罩,才没再受那么多欺负。
耀离是魔种,现在年纪尚小,角未生出,额头只能摸到皮肤下两个硬硬的结,藏在长长的刘海后面,他的眼睛也与旁人不同,迎光看去,可以看到瞳中微带的赤色,日后年纪渐长,赤色会更加明显。
他其实生得很好看,就是一直无人管顾,身材瘦小伶仃,气力也不足,看起来病怏怏的。学堂里很多同龄孩子捕风捉影得知了耀离和他们不一样,而且没家人兄长爱护,所以常逮着他欺负,平日在书院里过火了还有学官管顾,离了书院才叫肆无忌惮,导致耀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书院的门。
清霁入学稍晚一点,一进去就注意到几个孩童正围着耀离踢打,几只手按住他后脑和肩背,强迫他磕头,但他一直不肯屈服,挺直的脊背如坚韧的幼竹,被打得蜷在地上犹挣扎着想要还手,清霁冲上去赶走他们,扶起牙关紧咬的小耀离,用袖子揩去他将掉不掉的泪珠,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你可真好看呀。”
耀离直起身躲开他,皱起的眉眼里带着防备。
“都没人欺负你啦!为了报答我帮了你,你就给我笑一个吧。”清霁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笑嘻嘻地围着他打转,一会摸摸他的头,一会又捏捏他的脸。
耀离不笑,不仅不笑,还一巴掌打掉了他不安分的手。
“不笑就不笑,你还打我!小没良心的!”清霁皱起脸,硬是挤出了两滴泪。
“哎呀!你别哭……我给你笑就是了……”耀离上了当,手足无措,“不过,你可别害怕……”
他抿抿唇,挤出一个笑,又飞快地敛起,快到清霁只看清了一颗有些尖长的虎牙。见他盯着自己看,耀离更加手足无措了,急急地想开口解释,不料清霁先露出了了然的笑:“你是小狐狸成的精吧?怪不得这么好看。”
耀离哭笑不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清霁拍拍他的肩,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你长得好看,以后我来保护你!谁欺负你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两个孩子刚互通了姓名,清洲就牵着夫人南行云的手从后面的屋子里出来了,山长陪同在侧,三人相视一笑,南行云朝正在和耀离咬耳朵的清霁招了招手:“小霁。”
清霁拉着耀离跑到娘亲跟前,兴奋地给她介绍自己刚认识的朋友,见儿子高兴,清洲点点头,对山长道:“犬子顽劣,以后还劳烦山长多多管教。”
山长点头道了声一定,清洲夫妇便离开了,一个学官给清霁发了馆舍的号牌,怕他找不见,还亲自领了他去,清霁兴冲冲的,一直拉紧耀离不肯松手,耀离挣脱几次均失败,便放弃挣扎了。
对这个捡回来养在书院吃白饭的小魔头,众人一概视而不见,此时看到清霁待他亲厚,学官才头一回拿正眼瞧耀离:“这是盐务清大人家的公子,以后要在书院里读书了,你小心点别冲撞了。”
盐务?才八岁的耀离不懂,也不懂盐务大人家的公子有多金贵,他就知道清霁是个挺好的伙伴,不欺负他也不害怕他。
清霁笑眯眯朝学官道:“先生放心,我爹在家就已经提醒过我啦——到了书院大家都是同窗兄弟,不能用身份压人。耀离比我小,就是我弟弟,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他毫不掩饰对耀离的维护,笑嘻嘻的脸上一派天真,教学官无话可说,只得换了话题给他介绍书院各处。
书院不大,结构很简单:前列三楹是门舍,左边是孔子像,上了台阶有三重带复道的堂,之后便是位于中央的五重讲堂,白日先生授课都在这里,此时正从里面传来琅琅书声;过了讲堂是一个花园,花园和西侧那个约有丈余高的土丘皆遍植海棠;从花园出去,便到了左右两进馆舍,及汤泉浴湢之处,清洲夫妇给清霁交的钱多,因此清霁住左进馆舍里,是自己独一间,不像右院好几个学生挤通铺;馆舍过了,差不多也就到书院尽头了,尽头那座显眼的高楼是藏书楼,深夜才落锁,可以随意进出借阅。
跟着学官来到房间,他环视了屋内摆设一圈,回头请求道:“这么大的屋子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能不能让耀离搬来和我做个伴呀?”
“这……”学官有些为难。
“你想不想和我住一起?”清霁转头做起耀离的工作。
看着眼前漂亮宽敞的房间,夏天睡墙角冬天睡柴房的耀离自然是想搬进来的,可是清霁那么好看、那么干净……他觉得自己和他住一起不太好。
“你跟我住一起,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咱俩读书吃饭睡觉都在一块,谁都不能欺负你!”
读书?陈老先生走后,便没人再教耀离读书了,平日别人读书习字,他只能一个人在讲堂门外偷看,能堂堂正正地进去和大家一起读书对他的诱惑可太大了。
“我……我想。”耀离声音小小的,黑里带红的眼瞳闪闪发亮。
清霁懂学官在犹豫什么,主动提出让父亲再补一份束脩来,学官深知这束脩真补来就不好看了,赶紧摆手拒绝,假模假样地表示耀离本就是书院养大的孩子,不必交束脩,还虚伪地抚了一把他的头。
耀离摸摸头顶被抚过的地方,不太明白学官怎么态度忽然转变这么大,清霁不理会他的困惑,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进了屋,不一会,就有书童给他们送了书院统一制式的衣裳来,并一套多出的寝具。
书童把被褥给他们铺好,清霁先上去打了个滚,然后招呼耀离:“耀离,这床挺大的,足够咱俩睡了,估计咱俩长大都睡得下。”
耀离正在看属于自己的那两套衣服,书院的学子袍十分素净,通身白色,只有衣衿和袖缘染着淡淡的青。可就是这样朴素的衣服,他都有好几年没穿过合身的了,甫一摸到崭新的布料,他心中竟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见他不理自己,清霁骨碌翻身下床,也凑到了桌前,拎起一件衣裳在身上比划,比够了又贴在耀离身上比,还推着他到了镜前:“你看,这衣服你穿多好看!这种素净的最挑人啦,越是绝色穿上越好看,丑八怪穿上只会越丑。”
“绝色?”耀离长在书院里,见过的人不多,对美丑还没那么清晰的区分。
“绝色嘛……”清霁露出得意的表情,“就是我这样的和你这样的,你看我好不好看?”
耀离想夸夸他,又觉得用那些前人的辞藻来形容太过敷衍,想了半天还是老实道:“你很好看……好看到我想一直看,只看你一个人。”
清霁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得意:“不错嘛,你很有眼光。其实吧,你比我还好看,你是我第一个承认比我好看的!唉,不愧是小狐狸成的精,下辈子咱俩都当狐狸,当一窝的。”
耀离看看清霁的桃花眼,又看看他笔挺光洁的鼻子和形状饱满的唇,不由地害起羞来。同龄人一直喊他妖怪,他虽看不出自己哪里跟他们不同,但被骂久了不免会怀疑自己其实很丑很丑,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强烈地对他释放善意,夸他漂亮、说要保护他、要和他一起当小妖怪。
今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他的清霁是世间最最绝色最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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