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迁都

刘长嫣淡淡一笑,“她现下视郑氏母子如猛虎,哪里会让儿子去替她出头,总要防着将来太子嫉恨。”

信婉厌恶更甚。

郑、杜二人之事整个宫闱皆有察觉,几位自石季龙早时便侍奉的姬妾都不免感觉,随着郑樱桃母子权势日盛,为保太子邃储位无虞,恐郑樱桃即将要对杜珠母子下手了。

后宫中人皆心有戚戚之时,前朝忽然传来消息——鹳雀台崩了。

石季龙营建邺城,自要重新营建魏武三台,昔曹操所建的三台之一铜爵台被更名鹳雀台,富饰更超以往,可是营建事宜进行到一半,鹳雀台忽然崩塌,死伤无数。石季龙大怒,即宣了监国理事的太子邃进宫一顿喝骂。太子邃虽代父理政,总不得事事过问,况他不懂匠造,岂会自己揽过?只将罪责悉数推到了典匠少府任汪身上。

任汪初为石勒旧时心腹,在石勒支持下对襄国、邺城两处宫殿进行营建,是后赵两大都城总理之人。随着石季龙夺位,石勒多数旧臣均被剪除,任汪等人地位亦岌岌可危。鹳雀台在此时出此事故,石季龙当即迁怒任汪,将其引责诛杀。

可是任汪不只是石勒旧时心腹,还是石季龙的嫡出女襄阳公主的家翁。

襄阳公主序齿第三,生母乃是石季龙的发妻郭氏,石季龙少时生的几个女儿生母地位多不高,彼时尚在襁褓的襄阳公主可说是石氏娇娇儿。但随着郑樱桃的入府,襄阳公主的运道急转直下。先是郭氏被郑樱桃谗言构陷为石季龙所杀,襄阳公主年幼丧母,被送至石勒之母王氏膝下抚养,石季龙续弦崔氏后,又养于崔氏膝下,崔氏死后又沦落于郑樱桃手下讨生活,自小可说命途坎坷,见惯冷暖。因她曾养于宫中几日,十二岁那年被石勒指给了自己的心腹任汪之子任延。

想也知道,石季龙对这个女儿重视有限,不然不会仅仅因为太子邃几句话,就毫不顾忌女儿而处死了任汪。且襄阳公主为元配长女,当是公主中尊贵第一人,但她的封号尚不如郑樱桃与杜珠所出的几个妹妹。她年纪与刘长嫣相仿,自入襄国,刘长嫣也只在必要场合见过这位公主一两次,非是必要,她鲜少参与石赵王族中事。

但这次,却是不得不来了。

入秋时节,晚雨微凉,侵肤冷雨打湿襄阳公主周身,她倔强跪于宫前,祈求郑樱桃一见。

殿内朱绫绣绮,狻猊吐香,郑樱桃慵懒地靠在金丝绣囊上浅饮一口佳酿,眉眼未抬道:“赐死任汪、贬谪任氏是主上的王命,吾不敢有违,叫公主回府吧,晚些宫门就要落钥了。”

随意两句话就打发了一国公主,殿下妃嫔听在耳中多有百感交集者,此刻却无一人对襄阳公主落井下石。郑樱桃半阖着眼睛,摆摆手打发了一众晚省的宫妃:“吾乏了,尔等退吧!”

妃嫔们三三两两散了去,待出了殿方有人小声感慨:“唉,襄阳公主当真命苦,打襁褓里死了亲娘,明明是元配长女,这么些年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末等姬妾的小儿女!”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亲近之人急匆匆拉着走了,此时正是郑樱桃得意之时,此话怎能说得?

刘长嫣脚步缓慢,待身后诸人散去,她携信婉一人沿曲廊折向自己的宫殿。

晚色四合,时时暮雨打疏桐,她望见庭中传话女官离去后,浑身湿透的襄阳公主扶着地面艰难站起,蹒跚着双腿木然向西苑外走去。

雨势倾盆,偶有雷光,西苑外狭长黑暗的甬道上唯襄阳公主一人蹒跚独行。

“公主殿下!”忽有一人从背后叫住了她,襄阳公主木然回首,只见一对主仆冒雨而来,为首者亲将一把伞撑开放入了她的手中。

闪烁雷光照亮那人美丽的面庞,襄阳公主有些恍惚,不确定问:“是......刘夫人?”

刘长嫣点了点头,她并不愿意亲近石季龙的儿女,只是看襄阳公主一人在暗夜中冒雨独行的狼狈模样,实在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已被大雨浇身的人,何妨再分与别人一把伞。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给此刻境地的襄阳公主心中带去了一股暖流。她自懂事以来养在郑樱桃身边,处处受其钳制,郑樱桃虽与她衣食,也只是怕她生长夭折自己会失宠于父王罢了。是以,她自小无人疼爱,无人教养,时时处处皆不若弟弟妹妹们伶俐,父王不喜她拙顿,常年鲜少召见。后院姬妾捧高踩低,见她不受宠爱,又畏郑樱桃记恨,是故从无一人敢亲近她。

这把伞是她于这赵宫,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她娟秀的眼睛此刻波光流转,似被大雨洗去了素日黯然,道:“谢谢刘夫人。”

刘长嫣摇了摇头,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对着襄阳公主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并非在可怜她。

襄阳公主笑了笑,她明白刘长嫣的意思,便是刘长嫣可怜她,她也不会在意的。他的父亲为了一个女人,对她的母亲说杀就杀,因她那异母弟弟几句话,就令她家翁身首异处,她堂堂赵国元公主自小活在藩篱之下,为了夫家前程还要向杀母仇人下跪乞饶,任谁看来会不可怜呢?她的眼睛扫过这四围高墙,想起枉死的生母和家中病重的夫君,眼中却闪烁着异常亮的光芒。

她对刘长嫣笑说:“夫人赠伞之恩,襄阳记下了,襄阳力微,倘他日娘娘有需,请报今日之善意。”

她话落,转身就走了,脊背笔直,萧条又坦荡。

刘长嫣并信婉站在雨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渐被大雨和黑暗淹没。

或许在过去的无数个黑夜中,襄阳公主便是这样硬撑着、沉默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可她的黑夜远没有止境,任汪被杀、任氏一族被贬不久,体弱多病的驸马任延即病死家中。

赵宫中,石季龙与郑樱桃一个在忙着享乐,一个在忙着整治杜珠母子,皆无人过问襄阳公主驸马的身后之事,只刘长嫣暗自令张豺代她送了一份奠仪。

张豺很是欣慰地照做了,他是小人,却并非那种你不得势我便轻视你的性子,襄阳公主是不得宠,但有朝一日,这元长公主的政治招牌却不可轻视。一个合格的政客,绝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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