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释然

刘长嫣捧着腊梅,一时情动难以自已,看着低头默默吃饭的慕容肃,颤抖着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事后她便想,阿肃这么小的孩子,难得竟事事心里都有数。

慕容恪知道她的心事,劝她:“阿陵,我知你不想阿肃卷进一些事情里,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要亲近什么人,你我做父母的是管不了的。像现在,他对每个人都有感情,说明他不是没有情义的孩子,不论于他自身,还是于你我,都不是坏事。孩子长成什么样,父母只能为舵手,却不能控制风的方向,最后走向何方,一切还要看他自己。阿陵,想开些,只要他内不奸佞,外不阿臾,心有是非曲直,身负浩然正气,便是你我的好孩儿。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不会差的。”

刘长嫣含泪应下。这些日子她早就想通了,孩子如花如树,她能给予灌溉,却不能决定他要朝着什么方向长。她能做的,唯有立好自身,示之垂范。

人想开了,日子便也就好过了。

慕容肃已是适应了太原王府中生活,尽管想念长秋宫,但小孩子总是记性好忘性大,随着他越来越大,也明白自己是亲王之子,居于内宫不合礼法的道理,渐渐地便也将这不安忘掉了。

刘长嫣并不拘着慕容肃与慕容暐和可足浑皇后来往,慕容肃虽每隔一段时间总能见到可足浑皇后和慕容暐,倒和慕容恪与刘长嫣关系更亲近了些。

至于慕容楷,他年纪小,又是太原王嫡长子,自小就是有几分骄傲的,虽然为那事很是生了一段时间闷气,但有慕容恪和刘长嫣宽慰,又有玉光姊姊不时劝他,慕容楷也没真和弟弟动气。尤其早先他是哄着慕容肃的,很有一段时间不哄他之后,慕容肃倒主动往慕容楷身边贴了起来。

这让慕容楷简直不知道说慕容肃什么好了。

可能是伤及太子晔早夭,也可能是伤及自身,次年春,慕容儁下诏改元光寿,并立中山王慕容暐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慕容暐正位东宫,算是众人意料之中。毕竟,慕容臧虽年长,慕容暐却是可足浑皇后所出。慕容儁身体境况是不如从前,国赖长君,必要为自己百年之后考虑,但一个帝王不能只顾虑当下,更要想到国祚的代代平稳传承。

慕容氏自塞外入中原建国,早期鲜卑各部传位方式并无严格规章,何以慕容廆与吐谷浑生出嫌隙,又何以慕容皝与兄弟内讧?全因鲜卑部落早期传承无定制,不仅有父死子继,更有兄终弟及。不稳定的传位方式引得代代人心浮动,争斗不止,即便坐上世子之位都有可能被拉下来。

这种种,似乎都说明效法中原礼法的必要性。嫡长子继承制固然死板,却是保证帝国权力平稳交接的最安全方式,虽然一度产生了晋惠帝司马衷这个例外,致使晋室三代而亡,但周朝因宗法之制享国八百载,亦是古史明鉴!

尤其近几十年,慕容廆、慕容皝与慕容儁三代统治者皆以嫡长子身份掌控权柄,嫡长子继承制渐渐在慕容鲜卑约定俗成下来,兄弟阋墙之事便逐渐少了。随着太子晔去世,慕容儁复立可足浑皇后之子,人们也意识到,慕容燕的权利传承至此将严格效法中原王朝。

除立太子、改元外,慕容儁年初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他有意迁都邺城。

蓟城固然险要,但燕国如今占据中原广袤土地,邺城位于核心地带,无疑更适合作为燕国的首都。

群臣早便不乏生出这个心思者,听到提议,当即山呼附议。

新元年,新开始,对慕容儁来说恰好是翻开新的一页。立太子后,他心神渐好,太子暐虽年幼,诸多方面皆不若其兄,但慕容儁有了心神,便有信心能将太子暐教导成更优秀的储君。

见他如此,慕容恪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国家蒸蒸日上,北境的战事也取得进展。

是年五月,吴王慕容垂率步骑八千大破敕勒部,俘斩十万余,获马十三万匹,牛羊无数,平定北境!

消息传来,举朝皆呼!

自燕国入幽州,臣民、夷胡多南迁,燕国北境空虚,敕勒人趁机南下,占据北地,不断劫掠燕国北境。慕容垂一战平长期之患,俘获无数,令敕勒损失惨重,长期内再难南下侵扰,赢得何其漂亮!

其余且不必说,单说北地高寒,战马优良,十三万匹战马入燕国口袋,未来多年的军资投入都省下了好大一笔。

此等战功,自当重酬!

慕容楷最喜欢的就是他五叔了,慕容垂大军还未入城,他已是在府里吹得天花乱坠,说着他五叔战场上何等神威,何等运筹帷幄之中,何等决胜千里之外,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慕容肃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问他长兄:“阿干是亲眼所见的吗?这些日子并没见你出门啊!太子阿干说塞北可远了。”

慕容楷一噎,甩袖准备出门去迎接他五叔,“不必亲见,五叔于我心中便是举世无愧的大英雄!”

慕容肃撇撇嘴。

刘长嫣见慕容楷跑出门,扬声喊着天气热,让慕容楷喝了绿豆凉汤再去。

慕容楷哪里等得及,听说大军入城,早跑没影了。

玉光拿了幂篱追出去,边走边回头说:“义母莫急,我去看着阿弟,定不教他乱跑的。”

“街上人多,多带些人!”

今日大军回朝,段玉容在府中设宴庆贺,给刘长嫣下了请帖,刘长嫣换了衣裙便打算去吴王府瞧瞧,她问慕容肃要不要随她一起去,慕容肃看看外面的大日头,慢悠悠靠在象牙细簟上,还是打算留在家里喝绿豆凉汤。

刘长嫣戳戳他小脑袋,只能自己去了。

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饶是酷暑,也未减百姓观看大军凯旋之心。

慕容垂早先一步入宫复命,能大败敕勒部,俘获良多,慕容儁自然高兴,但如此功勋是他一向不喜的五弟所建,纵有喜悦也大打折扣。

能做皇帝的人,天生就是世人不及的耐力和演技。

慕容儁令太子暐率领百官亲迎慕容垂入皇城,言语豁达说着“五弟居功至伟”,内里却是胸怀别抱。

慕容垂态度恭谨,早是习惯慕容儁的心口不一,但每每慕容儁心口不一之时,定是极度抑制之时,往常慕容垂不觉得,现下只觉痛快得很!

慕容令和后军将领是晚一步进城的,他不喜慕容儁这位皇伯,也不欲去宫中参加什么庆功宴,半年未归,很是挂念家中母亲和年幼弟妹,半路便折道往府中去。

太原王府和吴王府离得很近,皆位于靠近皇城的戚里上好地段,慕容楷骑着自己的小马兴致勃勃要去欢迎五叔凯旋大军,拍马即走,把随从护卫甩在了后面。

玉光忙叫人去追他,自己骑了白牦牛跟在后面,刚转过巷口,一人迎面飞马而至,马首撞上牛头,她身子不稳直直摔了下去。

慕容令心叫不好,飞身跳下一把接住了纤身柳腰的鹅黄纱裙少女,夏日微风吹起幂篱长纱帽裙,露出少女琼鼻丹唇,细眉联娟,妙目盈盈浮起几许惊魂未定。

少女长开的面容令他呼吸一屏,大脑便空了。

“阿令兄……”玉光犹豫着去唤他,只觉脸有些热。

慕容令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人腰间,忙抽了回来,“玉光你……你怎么在这里?”

玉光冲他身后看看空荡的巷子,知他十有**和慕容楷错过了,便将事情简单说了。话毕,她见慕容令气色如常,虽黑了瘦了些,面部线条却愈发坚毅,英气逼人,俊逸不俗,便问:“阿令兄这半年在塞北可好?”

“塞北风光如画,军中男儿多铁血豪情,自然是好的!”慕容令露出畅快笑意,说到行军中事更添几许自在飞扬,相较往日宁静自持,却是不多见的,但玉光还是注意到了他手上冻伤。

塞北经冬积雪,多至三四月份才化,因此慕容垂大军直到五月盛夏才有围歼之机。如此行军疾苦,将士们冻死都是常有之事,冻伤就更寻常了。

慕容令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大大方方伸出手来,笑说:“不碍事的,入夏便好了。行军打仗在外,哪有不受伤的?鲜于将军不也常躬劳其中?”

玉光心道她父亲没这么倒霉,摊上这等苦差事。听出慕容令在安慰她,她掩下心思,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无碍便好。”

巷口清风吹开少女额前发丝,鹅蛋面庞清澈若洗,出尘如莲,风凉中送来几许盛夏槐香,伴着少女身上杜若香息吹入鼻间,却比早春初英更多几分沁人心脾,慕容令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没寻到慕容楷,二人便一道回了吴王府。

坚韧如段月容,当下见到慕容令归来也不禁湿了眼眶,再望见儿子手上冻伤,心内更是暗恨慕容儁。奈何宾客盈门,纵有满心不悦,段玉容也只能压下。

慕容令望见母亲眼角强忍的泪花,也有几分心疼,道:“阿磨敦莫难过,孩儿与父王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塞北虽苦,但孩儿当真历练许多。”

段玉容的慈母心肠在慕容令张口论及军中事时顷刻烟消云散,她转身就去迎客。又不是给自家打天下,有甚高兴的?

慕容令满肚子话被他娘堵在了嗓子眼儿,幸好他四伯母在,段玉容不听,他去跟刘长嫣说。

刘长嫣望见慕容令这般年少亦是心疼,想起同是慕容氏子孙,与慕容令年纪相仿的太子晔在世时如何?而今慕容令又如何?再想起入夏便抱着象牙簟不肯出门的慕容肃,心底幽幽一叹。

弥弥这两年渐大,很少出门,今日也来了,见到慕容令还是像小时候端端一坐,“阿令啊,知道你回来,我就放心了!”看到慕容令黑了瘦了,她做姑姑的也心疼,难得没有像以前一般考问慕容令。

满屋子人,最没心没肺的就是吃完睡、睡完吃的慕容宝了,和慕容楷小时候一样,慕容垂和慕容令出征半年,他早就不认得父兄了,慕容令刚抱起他,慕容宝张嘴就是:“阁下是谁?”

大家哄堂一笑,慕容令捏捏他的脸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琅琅和胧胧久不见长兄,已是排队很久了,慕容令刚放下慕容宝,端起银花盏喝口酪浆,琅琅和珑珑就像猴子一样围上来问这问那,尤其珑珑话多得很,她问慕容令:“阿干,你怎么没和父王一起进宫,反是和玉光姊姊一起回来的?你们二人约好的吗?玉光姊姊发髻怎么有些散了?阿干,你耳根子红什么?”

这话问的,慕容令看一眼面色微红的玉光,简直想拍飞他妹。珑珑显然没这眼色,在满屋子人会错意的憋笑声里,她还想再继续问下去,眼瞅着儿子和儿媳妇下不来台了,段玉容果断一声“开宴”,薅着珑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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