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岑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肚子也叽里咕噜叫个不停,嘴唇也因大半日未进水米而龟裂起皮。
腹部因挨了杨仕鑫那一重脚,如今还在作痛。
再加上身上衣衫单薄,不觉又打了数个喷嚏,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可她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被人发现再受一顿骂、再挨上一顿打。
她可是出身颖州蔡氏啊!自小锦衣玉食,有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姑母骄纵,何时……何时受过这些苦楚?
想至此处,难免落下两滴眼泪。
寒风呼啸而过,其中还夹杂了几声极小的呜咽抽泣。
福宁殿内外只留下了当值夜差的宫人。
康佑帝刘绥早已歇息,宫人们也放松许多,大多都打起盹假寐。
蔡岑手脚并用才勉强挪动到紧贴着冰冷的墙根,也不知她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蔡岑倚着墙边支撑着身体,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又连打两个喷嚏,浑身打起寒颤,汗毛都立了起来。
若是再跪下去,恐怕只会变成乱葬岗的一座无名坟茔。
蔡岑忍着腹部的剧痛,弯腰摸出藏在衣袍之下的两个小盒子。
一个装着颗黑色的丹丸,一个装着个手感粗粝不及巴掌大的陶瓷小罐。
早前定北王刘昶踏出福宁殿路过她这里时,佯装无意将这两样东西丢下,还压低声音说,这是人参补气丸和金疮药。
为着今日平白无故挨打之事,蔡岑原本对刘昶还心生怨念,赌气不愿用他施舍的东西。
可到底还是活命重要。
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怕她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草席裹尸、在乱葬岗随意安放座坟茔的下场。
她不想。
肚子早早便咕咕叫个不停,可因着早前宫人来往频繁,她不敢用,如今宫人们懒散懈怠,她才方敢拿出来。
蔡岑快速取出人参补气丸,来不及细嚼,一整个囫囵吞下。
丹丸干噎难以下咽,蔡岑被噎得险些呕出来,但为了能活,还是强行梗着脖子,捶着胸口咽下。
光吞这人参补气丸,就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这丸药果然有用的很,不消片刻,便不觉得冷了,就连手脚,也有了温度,回了暖。
想起今日之遭遇,不觉对杨仕鑫的恨又添上几分。
好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
自蔡岑调来福宁殿后,便受到杨仕鑫盘剥克扣。今日她也是倒霉,遇到皇帝发怒。
原以为只要脑袋垂得够低,便能躲过这场怒气,却不想被杨仕鑫这个狗奴才杨仕鑫揪住,白白背锅挨打。
肚子上挨的那一脚,至今还痛着呢。
蔡岑咬紧后槽牙,太阳穴青筋隐隐浮现。
等她有朝一日得了势,定要先狠狠打杨仕鑫一顿板子,再日日喂他吃馊饭馊菜,再让满宫里的人都教训他,最后再让他跪在脚边摇尾乞怜。
如此想着,倒也精神不少。
人一旦有了精气神儿,无论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境遇,都会想着活下去。
月沉西落,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抹亮光透过云层,驱散黑夜。
宫门敞开,宫人来往进出不断,福宁殿内也忙碌起来。不多时,康佑帝刘绥的仪仗整齐划一地走出福宁殿,庄严肃穆。
随侍在步辇一旁的杨仕鑫瞥见那个跪在墙角、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的人影,猛然想起蔡岑还跪在门口,脸上瞬间阴沉,小跑到蔡岑身边,一脚踢在蔡岑腿上,压低声音训斥道:“糊涂东西!莫不是忘了规矩了?”
蔡岑忙垂下脑袋,弯了腰,伏在地上,不敢直视。
“滚滚滚,滚远点,别碍着眼。”杨仕鑫像驱狗一样赶着蔡岑,紧接着转过身子,躬身垂头对着刘绥的步辇。
蔡岑被挤得快变了形,扭动着肩膀挣扎一下,试图为自己挣得一片空间。
杨仕鑫上半身保持着不动,脚跟抬起,挪动着脚步,待感知到脚底踩着了,方才放下脚跟,压低声音道:“安分些,若是惊扰陛下,十条命都不够你罚的。”说罢,脚下逐渐加力。
蔡岑自然明白杨仕鑫说的,手来不及收回,强忍着手指上传来的剧痛,咬紧牙关,心中对杨仕鑫的恨意又添上了几分。
刘绥坐在步辇上,托着下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什么早朝,无非是坐在龙椅上睡觉打盹罢了。
如今大长公主刘安监国理政,大到军政、小到官员休沐,事事都要管,事事都要插手。
龙椅坚硬,朝臣聒噪,竟无一事舒心。
他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没劲。
步辇轻微颠簸一下,刘绥不悦,才刚阖上的眼睛重新睁开,露出一条缝,眼珠转了一圈,找到杨仕鑫的身影。
杨仕鑫会意,高声道:“落!”
步辇平稳落地,抬着轿辇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不待刘绥吩咐,杨仕鑫扬起搭在胳膊上的拂尘,抡圆胳膊,朝抬着轿辇的宫人们背上鞭笞。
宫人们生怕再惊扰刘绥惹得他不悦,一动也不敢动,一声痛也不敢喊出声,任由杨仕鑫的拂尘落在他们身上。
拂尘一下一下落在人背的声音,甚是吵闹。刘绥又打了个哈欠,换了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不耐烦道:“杨仕鑫!”
杨仕鑫转向刘绥,刚才还笔挺的脊背瞬间弯下,眼皮轻抬,瞄了眼刘绥的神情,心中便已知一二。
紧接着杨仕鑫高喊一声:“起!”
步辇稳稳抬起,一众人等朝着金銮殿走去。
刘绥并未注意到什么蔡岑,他也早忘了还有个跪了一夜的小宫女蔡岑。
天边渐明,云层渐散,日出东方,光破万丈。
屋檐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蔡岑仰头看去,不由得伸出被踩得通红的手,去触摸那些五彩斑斓的光。
若是……她们颖州蔡氏一族还在,她又岂会落得如今这样被人欺凌的境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出身颖州蔡氏的名门贵女啊!怎的……”珍儿停下脚步,驻足而立,一边挖苦讽刺着蔡岑,一边连着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番蔡岑,抿嘴轻笑。
珍儿原本同蔡岑一样,只是低等的洒扫宫女,因得了杨仕鑫提拔,调到刘绥身旁做奉茶女官。
自从珍儿当上这奉茶女官后,仗着背后有杨仕鑫撑腰,行事作风尤为嚣张,尤其是对蔡岑。
一旁的宫女珠儿附和着珍儿:“天下哪里还有什么颖州蔡氏?珍儿姐姐真是糊涂了,那颖州蔡氏不是早就被抄家灭门了吗?”
蔡岑气不过,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珠儿狐假虎威道:“瞪什么眼啊!”
蔡岑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掩嘴笑道:“那是陛下开恩,留了我一条命,你们……”
蔡岑顿了顿,不屑地扫了眼二人,挑眉道:“莫不是你们二人对陛下不满?”说完,蔡岑饶有兴致地歪头看向二人。
珠儿闻言被唬住,缩在珍儿身后,小声劝道:“珍儿姐姐,这个蔡岑最是牙尖嘴利,我们说不过她,还是先回去吧。”
珍儿也被唬住,但她自从搭上杨仕鑫之后便作威作福惯了,况且又碍于面子,哪里肯退让,可再说下去,只怕这些谣言传到陛下耳中,饶是杨仕鑫也没法救她。
珍儿气得咬牙切齿,连着道了两三声好,狠狠甩了手里的帕子,转身离开。
“别以为傍上了什么人,便有了倚仗,便能随意欺负旁人。”蔡岑犹觉不过瘾,捎带上了杨仕鑫:“不过也是个奴才,还是个没根儿的奴才,又算得了什么倚仗呢?”
珍儿气得转身抬起巴掌,重重一掌落在蔡岑脸上:“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蔡岑脸颊瞬间肿起,可眼中却没丝毫的退缩:“今天这一巴掌,我记下了,往后定要你十倍奉还。”
“就凭你?”珍儿闻言,方才还狰狞的面目瞬间舒展,噗嗤一声笑道:“你还以为你是颖州蔡氏的大小姐啊!”
她还以为蔡岑会说什么呢,没想到竟是白日做梦。
珠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番笑弄嘲讽过后,两人见蔡岑并没什么反应,顿觉无趣,又快赶上康佑帝刘绥下朝的时间,便不再理会蔡岑,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刘绥下朝后,便唤来温嘉诚与程显二人共同商议北征一事。
今日早朝之上,刘绥提及北征胡人一事,可话一说完,金銮殿鸦雀无声。
平日里话最多的王落儒王太傅因着昨夜偶感风寒,告假休沐一日,满朝大臣们竟无人敢应对。
见此情形,刘绥的脸不由得黑了几分,当即便带着气退了朝。
杨仕鑫收到外头宫人们的传报,附在刘绥耳边轻声道:“陛下,温相与程相已在殿外恭候,可要宣召?”
刘绥抬起头:“宣——”
温嘉诚与程显并肩而行,谁也不肯落于对方之后,施礼拜过刘绥之后,仍暗中较劲。
刘绥道:“早朝之上,朕提及北征讨伐胡人一事,二位卿家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说着,刘绥抬手,示意二人说出在朝堂上未言尽之语。
“陛下——”温嘉诚与程显异口同声,话刚出口,二人互相扭头白了对方一眼,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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