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算是世家大族,国门大开之际周父曾出国留学,归国后凭着一点洋学问在外交部做事。因为沾染了些洋思想,倒并不以经商为耻,故而又一直做些生意,用生意上的银钱供自己一步步高升,再加上些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官至外交部长。
周父本想提拔二子周元辉,不想其整个人都扑在钱眼里,很有一套生意经,对官场兴味索然。周元浩回来后,见她一表人才,很有些他当年的风范,倒把她培养着继承了他的衣钵。
三年虚惘,周大少身居高位,周父年轻时的荒唐风流,老来不久就入了土。雪白的布套上了森绿绒布沙发,细绣牡丹的窗帘也被清一色地换成花白。家里老老少少,着装都清淡了许多。像是在泼天繁华上虚虚地撒上一层白灰。
外面的雨稀稀拉拉地下,点在伞面上沉闷地一声递一声。深居简出的母亲伏在棺椁边呜呜咽咽地哭,左右两个佣人搀着她,安安静静地不敢多嘴。
周元浩不明白,这个男人活着的时候,她为他伤心;这个男人死了的时候,她还是为他伤心。她这一生一世,都被他牵着心绪,不论生死。
忽然想起了沈翠霞,她死时那般荒凉。又想起了她喜欢唱的京戏,耳边回旋的却仿佛不是她唱的,而是三年前海外归来时在一条小街巷里听到的,两者重叠,仿若出自一人之口。
周元浩来到戏园子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老爷子刚走,她忙着内外料理,又要独挡官场各方的牛鬼蛇神,临近春节才抽出空来。
她一踏进戏园子,伙计就认出了她,想必是老板专门嘱托过的。须臾,一个带着小圆眼镜的中年人跑了过来,他缩肩哈腰,朝周元浩拱拱手:“周部长,您可算来啦,刚巧赶上咱们白衣唱啦,来来来,这边儿请。”
来到二楼的包厢,红木桌上摆着规规整整的茶果杯盘,一个丫头进来倒茶,青瓷盅上依依升起白烟。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台上的一举一动。红色的幕布,红色的戏台,花旦脸上的胭脂也红红的,挤着一条细长的白鼻。这人大抵就是白长风,他一开唱,底下一片鼓掌叫好。
其实她并不懂戏,小时候父亲迷恋女戏子,母亲对戏子恨之入骨,从不看戏。后来出了国,也没什么机会看戏。瞪着戏台子上的人锦衣华服走一遭,什么也没看懂。
白长风眼波流转,轻启朱唇:“庞勋英勇如虎豹,杀得我军四下逃……”
很熟悉的腔调,拉得很长的几句唱词,咿咿呀呀地绕在耳边,仿佛把她一下子带到童年去。
那时候,母亲是不吸鸦片的。她为了留住父亲,将她扮作男孩,但父亲依旧眠花宿柳,彻夜不归。母亲开始叫嚷,开始吵闹,有次闹得狠了,父亲将她带到小公馆去,给当时他捧的一个戏子沈翠霞养着。小公馆没有家里豪奢,却是一个很温馨的地方。
周元浩那时才八岁,虽然不懂什么,却也知道要对沈翠霞怀着敌意。可是沈翠霞太温柔了,她从不乱砸东西,从不大声呵斥,总是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给她唱戏哄她睡觉。
她最喜欢唱的就是《胭脂虎》。
可惜那时候周元浩不领情,她觉得沈翠霞是在讨好她。
后来她什么都懂了,沈翠霞却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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