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这半天是一刻也不敢怠慢,正襟危坐,身姿笔挺,双目炯炯有神。
朱婉笙才来不久,顾夫又与朱家掌权人的贴身婢女一块来了——这萤石姑娘虽是婢女,地位却不一般,朱老大人及其重用她。
往日里要是萤石姑娘代朱赤堤来取货,她们都得毕恭毕敬的伺候着。
可此时萤石姑娘就在店里坐着,虽不说话,自打坐下后便目视前方,不问也不动,但气场依旧强大。
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蓝矾都乖乖站在她身后守着,老实了不少。
楼下风平浪静,悄无声息,掌柜的内心却五味杂陈,她担忧的是自个的将来:要是这大小姐天天来,那顾夫估摸着也得跟来,而萤石姑娘看起来像是来盯梢的。
那她的日子可真是不会太好过,有得苦吃,天天伺候着主家的几尊大佛。
掌柜望着街上撑着纸伞稀稀落落的行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外头已经黑了,她起身去点了灯,又往里走了走,一收满面忧愁,笑盈盈道:“几位姑娘,要续点茶水吗?”
萤石姑娘眼皮微掀,声音轻轻的但有种无形的威严,“不必。”
蓝矾张开到一半的嘴又乖乖闭上了。
掌柜正要走,楼上传来声响,她笑着抬头看。
朱婉笙扶着扶手,提着裙子缓缓下来,她身后则跟着顾夫,手里提着一些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物件。
就是神情有点不乐意——像被逼着做事的。
蓝矾的速度极快,蹭地就迎了过去,“大人,您忙完啦?”
萤石也跟着起身,先朝朱婉笙行礼,又一如既往的语气冷淡道:“大人,朱老大人交代,两位可以用过膳再回府。”
朱婉笙一边揉捏着肩膀,一边转着脑袋,“回去吃。”
萤石摇头,“不可,朱老夫人已交代后厨不为两位备饭,另外,蓝矾姑娘同我一同归家,走吧,蓝矾。”
蓝矾彻底愣住,一动不动,萤石伸手便要抓她。
蓝矾像是大梦初醒,往后躲,声音大了几个分贝:“外头还在落雨,我与你走的话,谁背大人?马车还停在挺远的地方呢。”
萤石瞥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快,“有顾夫在,此等小事无需你忧心,伞在门外,大人,顾夫,我们先告辞,多有得罪。”
说罢扯上蓝矾便要往外走,别看蓝矾人高马大,萤石这一抓一拉,蓝矾毫无反击力便已经被拉出好几步远。
这一路蓝矾都在回头嗷嗷叫唤,可耐不住后脖颈捏在别人手中,也只能是叫唤。
朱婉笙:......
什么玩意儿?
朱赤堤真没必要如此,但她本人无所谓,在哪吃不是吃。
掌柜先前站得老远,眼神在几人之间来回瞟,这会才迎上前,“大人,我备了食盒,您要是不嫌弃可以留下吃,外头雨还大,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您可在此多歇会。”
掌柜说是这般说,心里却比谁都希望朱婉笙快些走。
朱婉笙没答应。
她不好总白吃掌柜的,“今日的新品。”朱婉笙摊开手掌,里头是个像小眼影盒一般的小腮红,“您明日试用这个,再同我反馈效果,劳烦。”
掌柜看不明白,拿在手中看了细细看了许久,“这是粉末,也是直接用吗?”
朱婉笙也讲不明白,索性当场教掌柜如何用,掌柜一边学一边点头如捣蒜泥,朱婉笙一走,心里才松了好几口气,这一天,算是熬过了。
明天...还得再继续...
......
因着雨天,街上行人寥寥,灯也昏暗。
雨斜着敲打在地面,凉气湿气齐齐席卷而来,她穿得单薄,风就从衣服缝中往她皮肤上刺,冷得她不自觉地打了一哆嗦。
至于萤石姑娘说留的伞——就一把极小的纸伞,她一个人用都费劲,何况还有个高大的顾影青。
朱婉笙摸了摸早就饿扁的肚子,无语到极点。
朱赤堤可真是亲娘,为了这情情爱爱的,连饭都不让回家吃。
而原主的记忆里,酒馆乐坊是多的数不清,这吃饭的地方却寥寥无几。
“怎么办?去哪吃饭?”
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大人是在问我?”
朱婉笙:“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
顾影青不解地笑了笑,“大人往常不是吃遍这嘉雨城,自是比我熟,又何必问我?”
朱婉笙:?
“......”我特么...
朱婉笙气得一时之间不想讲任何话。饿死算了。
直至良久,肚子实在是叫唤得不行,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背着胭脂铺中的光而站,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似温暖,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什么温度,唇角虽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眼里却是没什么情绪的。
行吧...
朱婉笙绕过他拿上伞,撑开,下台阶前,微微侧头问:“我遇到第一家是什么就吃什么,去就跟上,不去也随你。”
也不等他回应,往上抬了抬过长的裙摆下台阶。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手上一空,眼前一暗。
朱婉笙抬眸,刚好望见那只好看的手握着伞骨,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眼神却不是看着她,尽管如此,伞还是正正撑在她头顶,短短一瞬,他半边衣服已经被顽劣的雨点侵占。
“一起。”他没什么情绪地说。
朱婉笙没应。
夜幕下,最繁华的铺子当属醉月楼,一独栋三楼木房灯火通明,气馁琴音缭绕,隔着木窗传到街道又融入雨中消散。
想来雨天也难阻人们寻欢作乐。
不管什么朝代什么世道,娱乐的地方总是经久不衰。
顾影青寻着她的视线望去,而后冷呵了一声。
朱婉笙知道他这笑里是何意思,但也懒得解释——原主寻欢作乐,关她屁事。
他刻意走她身后半步,伞却往她这送,水汽沾上他的头发,又从额头一路下滑,聚集在下巴处的水珠将落未落。
朱婉笙往后退了半步。
“你自己也撑着点伞,衣服湿了就湿了,头别淋到。”
顾影青一怔,没动。
她避开他的手,握住伞柄,将偏移的伞推到两人中间。
雨斜着敲打着两人,街道中仅存的暖光照射下,两人的衣物都淋出渐变色,他稍微离她近了些,肩膀处的骨骼时不时碰撞相交又远离。
她视线在左右移动,睫尖泛着亮,许是冷的,面色微红,顾影青低低说了一句,“我背你吧。”
她没听到,注意力都在远处的亮光,“看,就它了。”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是家叫“八味”的酒楼。
写着八味的灯笼在风中晃着,看起来有些萧索。
店中许是为了挡雨挡寒气,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里头的暖光伴随着食物的香气一起溢出,激得朱婉笙的空肚叫唤了几声。
顾影青帮她开门,视线缓缓开阔,里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虽已经过了饭点,里头依旧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吃酒的人刚好喝过一轮,正在兴头上,笑的叫的,那叫一个快活。
朱婉笙一眼瞟见一俊俏姑娘,歪斜着身子坐,一只脚曲着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举着酒瓶子,她仰头饮酒,袖口滑落,露出洁白的肌肤和一多圈银制手镯。
她手中的酒瓶刚落下,身侧的两男子便井井有序地一人喂她吃下酒菜,另一个斟酒。
姑娘也就十六七岁年纪,她这个年纪还在备战高考冲刺清北呢。
店小二小跑着迎了出来,眉开眼笑,“两位客官里边请,包间还是随意?吃酒还是吃饭?”
“有面吗?”
“有嘞。”
“那也不用包房了,就这吧,我要碗面,你呢?”
朱婉笙到那女子旁边的空桌落座。
顾影青在她对面坐下后才答:“一样就可以。”
“得勒,二位客官稍等,一会就好,可要吃酒?”店小二朝着朱婉笙又问了一遍,后者摇头。
等面的空隙,朱婉笙又不自觉看向隔壁桌的姑娘:她酒量可真好,一罐接着一罐,都不带停顿的,脸也没见红,喝的像是水。
见她一直望向隔壁,时不时吞咽口水,很馋的模样,顾影青问,“想喝吗?”
朱婉笙放低声音道:“我不想喝,就是佩服,她酒量可真好。”
“据我所知,大人的酒量也不算差。”
就是醉后不记得许过的承诺罢了。
她本人酒量是不错,只是原主这副身躯,说酒量不错还差点意思,瘾大但水平一般。
要在她们家,只配坐小孩那桌,毕竟她们少民,最不怕的便是饮酒。
“二位客官的面来咯!”
店小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率先放到朱婉笙跟前,为她递上筷子后,才将另一碗端到顾影青跟前,“两位慢用,有事随时叫我。”
面是红汤的,其上几块实在的红肉,一把葱花,辣椒几许,热气裹挟着肉香腾腾升起,朱婉笙也不多话,埋头哧溜。
面条下肚,热浪从口腔滑至胃部,在外头吃进的冷空气终于得以中和,朱婉笙开心得晃了晃脑袋,用筷子卷呀卷,卷了一大口面条正要送入口中,后桌谈笑声不经过她同意就涌入耳中。
真是倒胃口。
朱婉笙眉头一蹙,放下了筷子。
“前头这不是朱家嫡女嘛?坐她旁边的是谁?”
“季公子吧,朱大人追求季公子之事人尽皆知,她还能带谁出门?她那联姻的夫吗?”说罢还猥琐的大笑了两声,“你可别忘记,那夫可是被朱大人赶到朱家犄角旮旯里去了。”
“那说不定呢?虽是联姻,好歹是正室,带个妾出门像什么话...”
听声音,嚼舌根的是两男子,那声音有些尖细,又刻意压低,透着古怪,听得朱婉笙好不舒服。
原来男人八卦嘴碎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婉笙看对面的顾影青,他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只是面不改色,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跟前的面,对于那些闲言碎语,连个眼神都未给。
后头的人还在继续:
“妾怎么了?称心如意的妾自然好过一无是处的夫,你我尽心尽力学那些讨好人的法子,可不就是为了不被外头那些能歌善舞的莺莺燕燕夺了宠爱。”
“那却实是季公子更胜...”
朱婉笙就在此刻回头,手指微曲,敲了敲长椅,“叩叩”两声,不小,但确保那两人能听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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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带个妾出门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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