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阁后院的梳妆间里,今日格外热闹。
维拉站在镜前,桌上摆着一大束红玫瑰,花瓣新鲜欲滴,叶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旁边是一只墨蓝色的香水盒,丝带尚未解开。
“这香水是法国领事馆那位弗朗索瓦先生托人送来的。”说话的是一直跟在维拉身边的小言,她瞥了一眼盒子,“维拉姐,人家这是要追你呢,你这下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维拉不置可否,只是对着镜子梳了梳发尾。她的嘴角保持着微微上挑的弧度,看不出什么情绪。
旁边几个歌女围着桌边小声议论:“这牌子我在洋货铺见过,贵得吓人……”“法国人送的,啧,真会挑人啊。”
清妍站在角落,低着头,没说话。眼角余光扫过那瓶香水,脑中却响起昨夜维拉登台时雷鸣般的掌声。
经理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窃语。
他一进来,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维拉身上,笑着点了点头:“维拉,今晚多准备几首,那位赵先生喜欢热闹,你得撑起场子。”
“赵先生?”有人疑问。
经理神秘一笑:“明晚有位要紧人物来,金陵来的赵公子,姓赵名斯年。身份……你们懂的,有点来头。”
“新歌要上,你们都准备好。”经理继续说,“主场还是维拉,但开场要有气氛,赵先生讲究仪式感。我们得安排个新人暖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清妍身上,又转开,“回头我再看,谁合适谁来。”
众人应声散去,只有清妍站在原地,轻轻握了握手里的手帕。
她知道,机会近在眼前,但能不能握住,还得看她能不能进了经理的眼,能不能撼得动维拉的影子。
经理刚从后场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点单记录。清妍等在廊口,见他走近,低声唤了一句:“经理。”
他脚步一顿,抬眼看到是她,语气依旧随意:“有事?”
她稍稍欠了欠身,语气放得极轻:“我听说……明晚赵先生要来。您说,可能会让新人暖场。”
经理挑眉看她,没吭声。
清妍顿了顿,又道:“我想试一试。”
走廊不宽,一盏昏黄的壁灯映着她半边脸,光影交错间,那张原本温顺克制的脸上多出了一点异样的倔强。
经理没立刻答话,只拿那双习惯察言观色的眼睛打量她几秒,然后笑了一下:“我确实在考虑你,可你倒比我还快一步,居然自己跑来说。你倒是想明白了。”
他缓了缓,又问:“说吧,为什么想争这个位子?你也知道,这种机会,不是随便谁都能碰的。”
清妍垂下眼帘,像是在组织措辞,片刻后才抬起头,声音不疾不徐:
“我只是……想多挣点钱。阿娘年纪大了,我想让她少做些活。”
说完,她握了握掌心的帕子,没有再看他。
经理听完,笑容不变,也不知信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账册随手拍了拍:“这事我还没定,先把曲子练熟了,万一真让你唱,可别临场出岔子。”
清妍点头:“我会准备。”
经理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后台内厅。
她站在原地,掌心的帕子早已揉皱。直到经理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她才轻轻吐了口气。
第二日午后,醉金阁早早便在为晚上做准备。
清妍路过排场榜前时脚步忽然顿住。
榜纸已经贴上,主台维拉,开场那一栏,则写着……琳娜。
她愣了愣,视线紧紧落在自己名字上,像是怕它下一秒会忽然消失。
“看到了?”身后传来一个低而清的声音。
她回头,是沈归,穿着惯常的白衬衫与深灰外套,神情依旧淡淡的。
“嗯。”她轻声应着,眼里仍藏着些不敢相信的波动。
沈归走近几步,视线落在那张榜上,语气不轻不重:“维拉在醉金阁很多年了,如今上面也想捧个新人上去。万一哪天维拉想走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清妍怔了怔,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归会说这些。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是你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沈归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步履沉稳,姿态从容。
清妍站在原地,阳光照在演出榜那张泛白的纸上,也照进她眼底。
她知道,醉金阁不会花太多时间在一个没有用的人身上。她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就会是一枚弃子。
醉金阁的夜灯亮得比往常更早些。
原本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厅此刻静悄悄的,所有喧嚣都被屏风与窗帘隔在外头。门口守着的伙计换成了穿西装的年轻人,言行克制,一看便是临时请来的外头人手。
经理亲自在门前迎接,一辆辆汽车稳稳停在门前。赵斯年下车时,只带了两个贴身随行,神色从容,脚步不紧不慢,举止却极有压迫感。醉金阁里无人不知这个名字,金陵那边来的赵公子,父辈是政界里有头脸的人物,早年曾在北洋做事,后来退居幕后,如今赵斯年则辗转各地,在租界里“做些联络上的事”。到底是什么联络,没人敢问。
昨夜经理刚放出“赵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台下还有人窃窃私语,不知是哪路贵客。可一夜之间,消息灵通就打听到了。有人认得赵斯年出入过法国俱乐部,也有人见过他与巡捕房的人饮酒,还有人说,他随行那两位随从,其实是佩枪的。
消息像水面抛进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到了今日午后,便连梳妆间最角落的舞女也知道了,今晚来的这位,千万不能怠慢。
于是赵斯年一落座,整个醉金阁便不敢再多出一丝声响。
“赵先生不爱喧哗。”经理早早交代过,“今晚整个前厅都归他,楼上包厢的钱也照付,但一个都不留人。”
这可是醉金阁少见的贵客,往常的富贵客人也不过是往三楼包间坐坐,赵先生却包下了整个醉金阁。
整晚场子只开两小时,歌单排得紧凑,服务人员、歌女、舞女、伴奏皆提前到位,没有一个敢怠慢。
后台传来人喊:“赵先生已落座。”
清妍换好演出服站在帘后,手心微湿。她知道,她要唱的不是主曲,只是暖场的第一首,但这首唱得好,她才可能真正被看到。
舞台灯自上而下亮起,前奏声悄然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拉向那个无人可替的位置。
经理在帘外看了她一眼,朝她轻轻点头。
“走。”他说,“好好唱。”
清妍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那片灯光里。
台下最前方的男人倚着扶手坐着,神情藏在灯影里,看不真切。可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饮酒,他仿佛也在等她开口……只是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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