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清妍刚从后院练声房出来，便被人唤住。
“琳娜，老板找你。”
她心头微紧，轻声应了，跟着那人穿过后台走廊，走进二楼那间门常关着的深色办公室。
门合上的一刻，空气仿佛也沉了几分。
老板坐在靠窗的一张深色皮革单人沙发上，身侧小几上放着一只水晶烟灰缸，里头压着一截燃了一半的古巴雪茄。空气中弥漫着雪茄与洋酒混合的气息，浓烈而压人。
他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蓝西装，袖扣镶了金边，靠在沙发背上，一手搭着扶手，神情懒散。
他扫了她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昨晚那一场，你唱得不错。”
清妍站定，低头道：“谢谢老板。”
“不过，光唱得好，不够。”他换了个坐姿，抬起眼来，语气缓缓：“你得学会‘伺候人’。”
她一怔。
他没看她：“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醉金阁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清楚，客人来听曲没错，但更多是来捧人、赏人、点人的。”
他语气渐沉，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唱得好，是一回事。可要真想留下来，得明白什么人能捧你，什么时候该端酒，什么时候该笑。”
清妍抿了抿唇，没出声。
“别板着那张脸，”他似笑非笑，“不是让你去卖，只是陪坐说话，敬个酒而已。你要是连这都不肯，那这醉金阁，就没你的位置。”
她缓缓点头：“我明白。”
老板盯着她看了几秒，忽地笑了，语气轻了些：“今儿有人点你，是机会。醉金阁包厢一共就那几间，三号包厢最难进，平常连维拉都不常进去。你能被点进去，算你有福气。”
他掐灭烟头，起身朝她走了两步，声音低下来：“人家是什么来头你不用问。总之，不是你能得罪的。”
他拍了拍她肩：“去吧，别给自己断路。”
天色渐沉，醉金阁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从舞池中央的吊灯蔓延至二楼露台的边缘。灯光尚不炽烈，泛着温黄光晕，照得舞池空空如镜。
乐手正在调音，低沉的爵士旋律在空气中游走。几位早到的客人已落座，侍者们在桌间穿梭，笑声不多，却预示着一夜的喧腾即将展开。
后台走廊却是热气蒸腾，姑娘们忙着换装补妆，空气里弥漫着脂粉、香水与洋酒味道。
清妍换上一件淡粉底绣白花的旗袍，裁缝特意收了腰身，勾勒出她细致的曲线。绸料细软光亮，在灯下泛着柔光，衬得她整个人像是初开未艳的花。妆比平日略重，唇上点了桃色胭脂，眼角扫出一点细影，清冷中添了几分生动。
她站在镜前多看了自己一眼，镜中那张脸清艳却不媚，她明白，这正是客人们所喜欢的。
“琳娜。”
身后传来经理的声音。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西装：“三楼，三号包厢。维拉已经过去了。”
清妍微一点头，随着他转入侧门通道。她跟着拾级而上，越往上，越安静。
当她踏上三楼最后一级台阶，正对面是一道深色走廊。
与楼下纸醉金迷的喧哗相比，这里显得过分安静，像是将整座醉金阁封进了另一个世界。
尽头，那扇胡桃木雕花门静静关着，门心嵌着一块半月形磨砂玻璃嵌板，玻璃后透出一圈温黄灯影，模糊映出人影的轮廓。
偶尔传出几声低笑，如从厚重棉帘里漏出来的回声，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那是醉金阁最难踏入的一道门，传闻里连维拉都不是常客。
她不是没准备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抬手，轻轻叩门。
门内随即响起细微动静。不多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半寸，又立刻大开。
温暖的光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香气，像是淡雅的香水，又似隐隐的熏香，轻轻拂过鼻尖，撩人却不腻。
她一踏进去，门静静地阖上了，连一丝声响都没有，仿佛故意将所有退路都关得密不透风。
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地毯，脚步落下去几乎听不见声音。墙面是灰蓝与金边相间的欧式织锦，壁灯成对镶嵌其中，灯光柔和不晃眼。房间几角各设一盏落地灯，光影叠叠，将整个空间照得既温暖又昏昧。
中央摆着一张精致的黑檀茶几，上面摆着几瓶洋酒、两只高脚杯与一盒雪茄，香烟味与酒香交织成一层看不见的雾。
长沙发呈半环状沿墙摆开，主座并排坐着两位中年绅士，皆着西式正装，衣料挺括，神情各异。
左边那位年约四十，身形颀长，五官深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深蓝三件式西装，袖口镶着白金袖扣，神情沉静而疏淡；右侧那位稍矮些，体态微胖，笑容随和，衣着略显张扬，腕上金表闪亮，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得意与自满。
两人身侧不远处各有一名随行，一位正是方才替她开门的那人，此刻已在右侧绅士身旁稍后位置坐下，动作娴熟从容，显然是常年贴身随行；另一位则坐得规矩，略微靠边，言笑间小心翼翼，气质里透着一份久居下位的谨慎。
维拉坐在靠右客人的左侧，穿着墨红旗袍，姿态从容，正托着一只高脚杯，嘴角含笑，眼神却始终淡着。
她一眼看到琳娜，朝她点了点头。
清妍微躬身行礼，低声问候两位先生。
左侧那人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瞬，视线从脸到脚扫过，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
倒是右侧那人笑着接口，语气轻浮而亲热：“你就是琳娜？李先生昨儿走的时候，在楼下听你唱了半段，就跟我念叨了一路，说嗓子干净，样子水灵，非要点你来见见。这不，今儿咱算是耳福眼福一块儿占了。”
清妍垂下眼，眼神温顺，心却悄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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