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马车走了一日,停在安南省地界的阳吉府,在驿站的院子休息一晚。
云宝珠下了马车,几次嫌帷帽重,想摘掉玩个痛快。
云贞在她身后,轻咳一声,云宝珠见她端着一副闺秀做派,自己也不肯落下风,于是二人妥帖地戴着帷帽。
云贞四人被分到两间屋子,用过晚饭,冯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圆罐。
这是她趁着采买东西,去胭脂铺里买的。
云贞不解:“姆妈,这是什么?”
冯氏笑了:“你啊,装病要遮掩气色的。”
云贞一愣,才发觉自己忘了这回事,想来还是自己头次筹措,还好冯氏心细。
...
第二日,车队临近重整,冯氏步伐匆忙,找到陆瑶:“周夫人,我家姑娘身子不适。”
陆瑶皱眉:“昨个儿不是好好的么,快请郎中来。”
一旁的周潜说:“冯嬷嬷,我略通岐黄之术,可以替云姑娘看看。”
陆瑶瞥了眼儿子,心里啐了他一口。
冯氏却一脸为难,凑近陆瑶耳边:“坐了许久马车,姑娘身体本就难受,昨夜还突然不爽利……以往总是如此,挨过两天就好了。”
陆瑶明白了,女人家月事,身子没养好,疼起来是要命的,一时半会也调理不好,不如进京后再请妇科圣手。
陆瑶说:“那就休息两日吧。”
待冯氏走后,陆瑶叫住想溜的周潜:“上哪去啊?”
周潜:“咳,出去外头逛逛。”
陆瑶拍桌:“你给我坐下。”
周潜正襟危坐。
陆瑶早看出他那点小心思,冷哼:“云贞救了你表弟,又不是救了你,你这心就全往她那去了?”
周潜:“没有全部,就一点。”
陆瑶又气又好笑:“你别想了,如果要给她名分,也是你表弟的事,但这般美貌,你三舅母定不能容她养在你表弟房中。”
应当说,正经人家都留不得,怕无端勾引坏了哥儿。
陆瑶:“侯府会给她谋一门好亲事,你就别想了。”
周潜垂眼,掩去不愉:“知道了。”
训完周潜,陆瑶亲自去看看云贞。
床榻行,美人小脸煞白,眼眸含泪,病气不损她容貌,反而多出几分脆弱,有如西子捧心,我见犹怜。
见陆瑶亲自来,她要起身,陆瑶忙让她躺着,说:“好孩子,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好好休息。”
云贞抿唇:“是,多谢夫人。”
陆瑶出去后,叮嘱厨房熬姜汤。
云宝珠就住在隔壁房子,她进了屋来,问云贞:“车上你不吭声,是身体不舒服啊?”
云贞:“是呀,坐车不舒服。”
云宝珠:“坐一样的车,我什么事没有,就你娇气。”
冯氏冷着脸:“你要是没别的话,别在这碍事。”
云宝珠从小在冯氏这吃瘪,嘴里不满地嘀咕,带着跟班小翠走了。
合上窗门,云贞一改病恹恹的模样,她翻身坐起来,吐出一大口气,眼眸亮晶晶的:“姆妈,装病好像也不难。”
冯氏笑她:“是你演得好。”
第一回,云贞靠着月事借口拖了整整三日,等她“好转”,车队才再次启动。
有一就有二,马车才走了两日,云贞又“病”了。
陆瑶坐在床头,手搭在云贞额上,看她半合双眸,脸颊苍白,还瘦了点。
郎中说,只是夏日太长,身体积火,陆瑶就怕她底子弱,小病拖成大病,别到时候承平侯府报恩不成,把人折损在路上。
无法,陆瑶让车队休整,却没想到,又三日过去,云贞还没好转,她不由着急,满城寻找郎中。
夜里,冯氏给云贞带了烧饼。
云贞为了更像生病,只喝白粥,嘴中寡淡,乍然见到烧饼,她眼前微亮,用力咽了咽喉咙,犹豫:“我能吃吗?会不会被看出来?”
冯氏心疼她:“你都瘦了,吃一点没事的。”
云贞一喜,捧着烧饼,小心地啃着,怕碎屑掉床上。
冯氏:“只是,明日就得好起来。”
云贞吃得脸颊鼓鼓的:“嗯?”
冯氏给她倒水,说:“周公子似乎通晓岐黄,他说的时候,我也没放心上,但我今个儿才知道,郎中的药方,他都要看一眼。”
云贞梗住,睁大双眼:“他会不会看出什么?”
冯氏也不确定:“按说,大家子弟不会以此谋生,学不深。”
云贞有点忧愁,她事先不知道周潜懂药理,不然会克制一下每次装病的时间。
临到早晨,她擦去脸上的“病态”,下楼走走,以示状态不错。
下午,车队再度出发。
云宝珠打量着云贞,这几日,她真心为云贞担心,怕她得了什么怪病,到不了侯府,断了她的荣华。
如果她能先去京城定下来就好了。
于是,云宝珠笑得谄媚:“贞娘,你身体不太好,要不你在路上慢慢来,我先去京城打点?”
云贞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宝珠姐姐,咱们是姐妹,要一起去京城的。”
云宝珠一噎,才说:“总之你快好起来吧,动不动生病的,真叫人害怕。”
这次云贞谨慎了,等车队走了三日,没察觉周潜有动静,这天夜里,她才安心两颊粉一抹,再度倒下。
听闻云贞又病到无法赶路,陆瑶心力交瘁:“不知这孩子有什么不足之症,这么容易生病。”
旁边仆妇说:“是啊,这样病下去,何时能到京城。”
陆瑶也皱起眉头。
这日陆瑶只打发仆妇来瞧瞧,云贞知道陆瑶耐心用尽,她反而放心了,她怕陆瑶真担心她,白费人家一番好意。
夜里,云贞回忆着梦里的细节,因为那个梦太真实,就像她的人生已经走过这一遭,它们变成“记忆”,有的记得深,有的记得浅,还有的稍稍错乱。
她想着,想着,逐渐失去困意。
左右睡不着,她推开窗户,残月贴在天边,夏蝉知知鸣叫。
享受了会儿万籁俱寂的夜,她掰着两手手指,认真算着,今日是六月二十九,梦里,定南侯病倒的消息,是七月初四传到京城的,这点她倒是记得很深,因为那时候她感激陆瑶和周潜,还真真为定南侯捏把汗。
如今,定南侯兴许发病了,传到这,不用像到京城那么远。
再拖一两天就好。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的,一个小石头打在窗户上。
云贞悚然,小手扒拉窗格子上,刚要拉回窗户,外面一个剑鞘卡住窗户,随后,传来周潜一声浅笑:“云姑娘,是我。”
云贞咬着嘴唇。
梦里这时候,他们早就到京城了,她没有和周潜相处太久,不知道他的秉性。
好在周潜没有进一步失礼,虽然窗户留着一个缝隙,云贞不用直面他,饶是如此,她不由懊恼,气自己为何要开窗,平白生事。
她不说话,周潜便说:“其实走水路,三五天就到京城了,只是怕你不习惯水路,但意料之外,走陆路你也会不适。”
静默了一会儿,云贞说:“对不住,是我身体不争气,耽搁了行程。”
周潜:“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一事,不得其解。”
云贞心跳突然加快,她轻轻咬指节,说:“公子不懂的事,小女也……”
“咔”的一声,周潜用力拉开窗户,月夜寂寂,清冷的光倏然照进屋内,少年歪着脑袋瞧她,笑道:
“姑娘为何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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