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典礼是个漫长的仪式，长老们绕着两条可怜小沙丁鱼不停转圈，嘴里还念着一长串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语言。
远处孤寂的鲸鸣响起，路过的鳗鱼和海马没见过这种阵仗，皆是一步三回头。
姜颂被它们古里古怪的行为唬得发毛，余祈更加夸张，已经两眼一闭开始装死。随着主持鱼的号召，越来越多沙丁鱼加入到绕圈的行列里。鱼群的转速越来越快，等姜颂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处在漩涡中心。
“给它们打扮打扮洗洗干净，让陆地上的人类看见我们的诚意。”族长发布指令，吩咐手下先将两条鱼带下去。
姜颂不理解，两条沙丁鱼有什么好打扮的，它们天天都泡在水里，能脏到哪去。
“是！”小喽啰们声音洪亮，拖着两只无力反抗的鱼往一处岩洞里带。
再见了大海，再见了妈妈，再见了世界……
躺平、认命。姜颂任由它们摆布，双目无神徒留绝望。它想过死亡，但没想过是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含恨而终。
“好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时机。”族长命人将两条献祭品拎到海面附近。
不多时，一个挂着小虾的鱼钩出现。这次的伪装虽然比上午看见的要好些，但靠近后依然能识别出长柄鱼钩的痕迹。
小喽啰正准备把沙丁鱼挂上钩，又被某个长老叫停，“等等，他们先交粮我们再交鱼。”
被吹嘘得多么高深的献祭竟是以如此朴实无华的方式，姜颂顺带着连着钓鱼佬一并骂进去。
画个圈诅咒钓鱼佬，诅咒他们吃鱼的时候被自己充满怨念的刺卡住！
此刻，不远处的船上……
“爸，我错了还不行吗。”长相张扬漂亮的晏家弟弟格外心虚。
“哼。”儒雅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从他手里接过鱼竿，没多给一个眼神。
“哥，你帮着劝劝啊。”见从父亲下手无果，弟弟将视线转向旁边一直没开过口的男人。
晏京谦不想引火上身，他不着声迹地远离战场，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合身的衬衫若有若无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他的骨相和皮相也都是极好的，颌骨清晰棱角分明，即便现在就是随意地倚着游艇围栏，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令人感到不可企及。
“你小子说是临时有事，结果是嫌谈判无聊一个人跑去钓鱼。”晏父持续输出。
晏京炀越来越小声，“爸，我这不是结束以后正好到海边散散心吗。”
晏父刀子嘴豆腐心，低头娴熟地调试鱼竿鱼线，“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一样让我们省点心……”
“保证向我哥学习！”小晏立正敬礼，目光坚定地像国庆去看升旗。
“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公司。”晏京谦完全不符合他初次钓鱼的人设，刚挽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线条流畅结实。他的甩竿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干脆，划出一道破空声。
“哥，咱们换个话题……”晏家弟弟泄气，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海钓不能离得太近，三支竿太挤。反正你也钓过了，就帮着打窝吧，看我们钓就行。”晏父隔着挺远扔给他一大包打窝饵料，重量之重让晏京炀一个踉跄。
“对了京谦，”晏父转头盯上大儿子，“赵家的侄女快从英国留学回来了，还有上次开独奏会的秦家小女儿……”
“爸，不急。”晏京谦捏捏眉心，声音冷冽不混杂多余的感情。
“有什么不急的，你以为婚姻是儿戏说结就能结？少说也要先培养几年感情。你弟弟工作原因我先不说他，你今年二十六，再不找个女朋友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和你妈抱个孙子孙女了。”
“喂！要撒多少啊，全倒下去？”远处有人叉着腰大声呐喊，但被喧嚣的海风掩盖。
晏父语重心长，“总得去多见几个，结婚就像钓鱼，得静下心慢慢来……”
话音未落，晏京谦的竿有了动静。三个人同时围上去。鱼竿前端被来自大海的重量压弯，鱼线也被扯得笔直。提竿、绕线，晏京谦有条不紊，尽可能地掌控着局面。
“ 是条大鱼！”感受到晏京谦提竿的阻力，晏父激动出声。
几乎是一瞬间，随着晏京谦迅速抬起鱼竿，一只小鱼被拎出海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芒。小鱼带起的细小水珠四溅，散在空中，落在船里。
这是姜颂第一次见到大海之外的世界，它被勾着下嘴唇晾在空气中，还没等适应太阳的刺眼就先落入一只温热的手掌里。反挂的鱼钩虽是被取下，但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姜颂痛得在男人手里扭动身体。
“啊？是沙丁鱼啊...... ”晏家弟弟没想到钓上的是条还没长大的小体型鱼。
人类这失望的态度是几个意思，姜颂在船里打挺。它也不想上钩啊，不满意它是条小鱼最好把它放回海里。他还没嫌弃人类长得又高又蠢呢，要是到了海里，人类肯定笨拙又迟钝，一看就逃不过鲨鱼的攻击。
“我先把它放箱子里。”晏京谦把鱼竿塞给弟弟，自己则是捡起地上躺着的断水小鱼。
又是和刚才一样的触感，姜颂在海里住惯了，哪怕是在夏天中午的浅海区域也从没感受过这么热的温度。人类的质感真神奇，随身携带加热器。刚想再细细体会一下这种奇妙的质地，它转念一想，不行，这可是会要了它命的讨厌人类。
姜颂暴露在空气中大张着口和鳃努力呼吸，但长时间远离水导致它无法获取到足够的氧气。姜颂的意识不再清明，眼前也出现了前半辈子的走马灯。朋友、父母、会预言的沙丁鱼大师、甚至连陌生的小鱼小虾小螃蟹都一并出现在它生前最后的记忆中。
扑通一声，短暂的失重感后小沙丁鱼又重新感受到了海水的包裹。它静静缩在鱼箱的角落里暗自神伤，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它就是条稀里糊涂被当成献祭品送上岸的无辜小鱼。
见刚钓上的鱼一动不动像个模型，晏京炀闲不住地蹲下身用食指在装着沙丁鱼的水箱中搅动，“哥，你看它都不动，没一点活力。要不再放条鲶鱼进去，演示一下鲶鱼效应。”
姜颂被他搅和得晕头转向，听到他说的话更加委屈。什么效应不效应它听不懂，但它知道大块头的鲶鱼。这个头发彩彩的人从刚才开始就不怀好意，先是嘲讽它小巧的身形，现在还要赶尽杀绝再放条鲶鱼吃了自己。没办法，为了不和鲶鱼待在一起，姜颂只能拖着负伤疲惫的身躯开始吃力游泳。
当然，不光是话多的那位，旁边黑色头发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他把自己钓上来还不愿意放回去。人类真坏，它发誓等变成冤魂绝不会放过眼前两个人。
正在收拾鱼线的晏京谦忽然打了个喷嚏。
“你大夏天到海边穿这么多还感冒了？”套着短袖短裤的晏京炀扯扯他哥的衬衫，有些不可思议。
活该！姜颂在心里起立鼓掌，让你闲得没事非要出海钓鱼。
“不是感冒，可能是因为没睡好。”晏京谦也感到奇怪，总觉得背后有道充满怨气的目光盯着自己，但他回头看又是空荡荡一片。船上统共就三个人，估计是自己最近晚上忙着签文件睡得太晚。
呵呵，没睡好，它姜颂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睡不好。做好准备，某些人接下来半年的梦里都会出现一只翻着白眼的沙丁鱼前来索命喽。
“也是，你天天健身，哪有那么脆弱。”晏家弟弟说着还上手隔着袖子捏捏他哥紧实的胳膊。
无人注意的姜颂总算能歇下来喘口气，鱼箱空间不大，翻身都费劲。四面都是白色保温层，一点也比不上大海里的优美环境。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健康不需要鲶鱼，它只能强忍着晃眼来回折返。在广阔大海里生活的鱼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等它重新投胎一定要把这几个人抓起来关进同样的箱子里！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装着沙丁鱼的鱼箱被关上顶层盖子。小鱼陷入一片黑暗，像是潜入了深海，什么都看不见。箱体一晃，紧接着又是一阵失重感，姜颂凭直觉猜测是箱子被人提起，不知道是不是踏上了送往刑场的路。
如果这时候有人打开顶盖捧出箱子里的沙丁鱼，一定能看见一只视死如归的小东西偷偷抹着眼泪哭泣。
没等姜颂哭完一场，箱子再度恢复平稳。它明白，这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果然箱子又被打开，彩色头发烦人精的脸在沙丁鱼面前放大。
“哥，你把它带回来干什么，这么点一口就没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一开口就这么血腥，姜颂不想听，索性背过身去掩耳盗铃。背井离乡已经很惨了，始作俑者还当着它这个准受害者的面讨论如何分尸，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养几天。”晏京谦往脚边瞥了一眼，箱子里的小鱼不吵不闹，把头拱在狭小的角落里，只有尾巴和鱼鳍偶尔摆动一下，保持平衡的同时也在证明它还活着。都说沙丁鱼离了海难养活，但晏京谦觉得自己钓上的这条好像没那么娇气。
今天出海时风和日丽，但可惜运气并不太好，没钓上什么鱼。唯一的沙丁鱼还是只没手掌长的迷你小鱼，也不知道他当时那根筋搭错了，居然没把沙丁鱼放回海里。
晚上还有事，晏京谦也不打算在一条鱼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今天的反常行为——留下的这条小鱼就当作是第一次海钓的纪念品。
晏总：鱼没那么娇气，人鱼不一定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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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条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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