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溃堤令景帝险些丧命，这让他大为震怒，当即将几位官员革职查办。而三皇子高铭谦作为负责运河督造的统领，本亦不能幸免，但在嘉贵妃的哀求下，景帝让其免于下狱，将其押解回京城软禁起来。
不日，景帝率众人启程回京，而高卿辰则留在齐州，彻查溃堤之事。
自高卿辰接手此案后，齐州官员虽表面客客气气，暗地里却百般阻挠调查，所呈上来的账本皆被水浸透，字迹模糊无法辨认。高卿辰质问，他们便做出一副痛惜之态，以账房遭洪水侵袭为推脱。
高卿辰和裴云影心知肚明，这些协助调查的官员虽未直接参与运河建设，但却与高铭谦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是不愿配合。
所幸景帝留下一批禁卫供其差遣，使他不至无人可用。既然已无账目可查，两人便将调查重心转向他处。
据裴云影早前得到的线索，高铭谦为贪墨运河建设资金，曾以价格低廉的普通松木代替价格昂贵的铁力木作堤坝地基，且其他土石材料皆是以次充好。
为了掌握确凿证据，高卿辰与裴云影率领数名禁卫，前往堤坝坍塌处勘验。在堤坝的废墟中，他们找到多根被洪水折断的木桩，这些木桩无一例外全都是松木。
高卿辰立在断桩旁，低头凝视脚下脆如朽木的松木地基，面色沉冷如冰。
“高铭谦曾在朝会上自夸，称整条运河的堤坝皆以铁力木为基，沉入水中能够稳固千年而不腐，由它建成的堤坝能经百世不塌。”
说到这，他目光微敛，眼中显出怒意，“这条运河连通十六个州郡，沿河百姓无数。高铭谦为了一己私利，置万千黎民安危不顾，简直罪该万死！”
在他愤然之际，裴云影望着地基残骸若有所思。见她神情严峻，高卿辰走上前去，问道：“可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裴云影并未言语，蹲下身细看了好几根木桩后，才道：“这些木桩上都粘附着一些白色晶体，甚是古怪。”
她伸手轻拂木桩，指尖沾起一抹白色晶体，放在鼻下嗅了嗅，而后用舌尖浅尝。
“这是盐。”裴云影诧异了一瞬，随即恍然道：“这些松木是被含有大量盐分的水侵蚀，才会腐朽成这般。”
高卿辰闻言，奇怪道：“运河之水并非海水，怎会如此多盐分？”
他蓦地俯身，捧起一捧河水，送入口中，片刻后眉头轻皱，摇了摇头，“这水里并无盐分。”
他再度望向断裂的木桩，神情凝重，沉声道：“难不成这些松木在用作堤坝地基之前，便已被浸泡在含有大量盐分的水中？”
裴云影缓缓起身，目光微敛，幽幽回道：“殿下猜的没错，这或许就是堤坝刚建成就崩塌的原因。恐怕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事先知晓三皇子的贪墨之举，并顺水推舟用此法加速堤坝溃塌。”
高卿辰眉头紧蹙，不解道：“若此人意在揭发高铭谦贪墨之举，多的是办法，何必冒险造此大祸牵连无辜百姓……”
说到这，他蓦地止住话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除非他们的目的不仅是打压高铭谦，而是……”
“而是要制造一场意外，借此机会将景帝置于死地。”裴云影轻声接道。
说话间，二人对视一眼，沉默下来。两人虽不曾明言，但心中都已猜到制造这场“意外”的幕后黑手是何人。
倘若景帝不幸殒命，作为中宫之子的高靖安便能顺理成章继位。即便景帝侥幸生还，亦可凭此事打压高铭谦。
这场计谋的最大受益者，是皇后一派。
高卿辰眉目微动，旋即说道：“我立即派人去查，若是能查到他们意图弑君的证据，便可一举扳倒皇后与郑家。”
裴云影对此并不抱希望，“他们即有此谋，必然万分谨慎，我们恐难查出什么线索。”
“不过……”她话锋一转，缓声道：“殿下也可以去查，且要放在明面上查。声势越大，他们变越忌惮，定会派人来暗中窥伺。我们不妨引蛇出洞，或许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高卿辰闻言，眉头微松，眼中露出赞许之意，欣然道：“此计可行，便按你说的做。”
裴云影淡淡点头，继续说道：“齐州段运河修建所用木材大多来自彭泽，且不少民工也是从当地征集而来。无论是调工钱被克扣之事，都需我们亲临彭泽一趟。”
她说到这里，眉目间浮现出几分轻松，唇角微扬，浅笑道：“原本我们还打算找借口前往彭泽拜访柯大哥，如今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高卿辰听到“柯大哥”三字，神情微滞，眼眸中的光瞬间暗淡下来。
自他认识裴云影以来，从未见她与旁人亲近，即便自己与她相处了近十载，哪怕有过肌肤之亲，她对他的态度始终疏离冷淡，未曾越过尊卑界限。但眼下，提及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交，她竟亲切地称呼为大哥，甚至还为即将要与其见面而欣喜。
自己与她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竟比不过一个故交。想到这，高卿辰胸口一紧，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快。他不想去彭泽，不想给这两人制造接触的机会，他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生出一丝厌恶与抵触。
这些隐秘的心思他不敢与裴云影说，也不想违逆她的安排，因为他深知，只有他足够顺从，她才会留在他身边。
尽管心中百般不愿，高卿辰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应和她的提议。
两日后，高卿辰与裴云影带领十数侍卫前往彭泽。彭泽是齐州的下属县城，与齐州城距离并不远，马车行至傍晚，便已抵达城门。
一众人早早便侯在城门口，准备迎接高卿辰的车驾。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在众人中显得超凡脱俗。
马车停稳后，高卿辰带着裴云影从车上下来。为首的男子迎上前来，拱手俯身行礼，用温润磁性的声线自我介绍：“彭泽县令柯昭，拜见六殿下。”
随着他话音落毕，其余官员与随从也随之行礼问候。直到高卿辰应声后，众人方才直身收礼。
在礼毕之时，柯昭的事先不着痕迹地掠过高卿辰，朝其身后投去一瞥，随即眼眸一弯，清朗的眉眼缀满笑意。
这一小小的举动未能逃过高卿辰的眼睛，看到柯昭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的欣喜之色，高卿辰心中生出一丝烦躁。他敛起心绪，装作若无其事，在众人拥簇下来到县衙。
寂寂无闻的县城能得皇子亲临，当地官员和乡绅倍感荣幸，一路上极尽殷勤，为高卿辰讲述彭泽的风土人情。
高卿辰默默听着，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柯昭身上。作为当地最高长官，他没有像其他几位官员乡绅那般殷切，只神情淡然地陪同在侧，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即便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也鲜少有这样不卑不亢的姿态，这一点让高卿辰对柯昭有了一点小小的改观。
待回到县衙后，柯昭这才活跃起来。他将陪同的官员乡绅遣散，并安置了随高卿辰而来的侍卫。很快，厅堂内就只剩高卿辰、裴云影与柯昭三人。
这刻意将人打发走的举动太过明显，高卿辰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听他开口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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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彭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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