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宾客们都到了,咱们该去至清堂了。”
三月的早春些许寒凉,魏瑶裹着中厚的粉锦夹袄,坐在庭院里打盹儿。听到婢女这一声呼唤,她揉揉眼睛,慢慢醒来。
庭院的梨花应季开放,大团大团像洁白的云朵挂在树梢,风把梨花吹落,魏瑶拍拍落在衣衫的花起身,由婢女扶着往至清堂走。
她已经重生一个月了。
她重生的这副身子原名叫魏娴,与她同姓,单名字不同,今年十四。小魏娴年幼丧父,父亲将她托付给谢光鸣。谢光鸣与魏父乃是结拜兄弟,前者为弟,她便与谢光鸣以叔侄相称。
小魏娴虽与她命运相似,都是年幼没了爹,但过的日子却全然不同。
因她有亲娘疼爱,即便魏瑶还未见过她的亲娘。但听谢府的下人说,小魏娴的母亲无力抚养她,无法将她从谢光鸣这儿接走,只是按时会让镖局送些东西来给她。
魏瑶从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儿看得出来,母亲很疼爱小魏娴。不过她年幼生病,寻遍五湖四海未能医治,死在及笄的前一个月,魏瑶便顺应重生而来。
有娘疼爱,还有谢光鸣这个小叔宠护,小魏娴的日子过得怡然自得,便养得一副纯真善良的性子。
这与魏瑶全然不同,为了伪装出她的柔弱纯良,这一个月来魏瑶装的很是辛苦。
上辈子魏瑶勾引谢光鸣时用尽了十八般武艺,曾一两次与他坦诚相待。虽没进展到最后一步,却也看得差不多。他那物长了颗红痣,位置刁钻又生的骚气,到如今魏瑶还记忆犹新。是以每每面对谢光鸣时,她都浑身不自在,更别提还得喊他一声小叔。
那感觉实在是怪异。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小叔谢光鸣大肆操办,素日来清净的谢府今日宾朋满座。
前院乃至整个至清堂里人来人往,人们嬉笑作乐的闹声不绝于耳,偶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儿你追我逐,闹哄哄的场面,自魏瑶与婢女知夏来到至清堂,便忽地安静下来。
他们纷纷看向丞相的这位侄女,才十四岁还未全然长开,却已是眉目如画、形容出色,出挑的狐狸眼点情染暧,一股浑然天成的媚色。
她是十岁来到这儿的,如今已得谢光鸣捧在手心养了四年,脸颊圆润却不过胖,粉嘟嘟的女娃娃精雕玉琢般,一身蜀绣锦衣礼服,连袖口都由东珠制作,可见谢光鸣抚养她有多尽心。
为图方便,听闻谢光鸣还在府上特地为她建造了一间妆房,专用来存放珍贵的首饰衣物之类的,但凡要出门,必得要十几位婢女带她在妆房打扮好一阵。
这般精心抚养又注了疼爱的小姑娘,长大后不知得有多出众。
当然,他们的心思不在谢光鸣如何如何养育魏瑶身上,而是魏瑶的及笄礼。
天下女子,但凡及笄礼一过便可议亲。
谢光鸣在岐国手握重权,把握着半边江山,他的侄女魏瑶生得倾国倾城,若是能娶到她,得了个貌美妻子不说,还能搭上谢光鸣的权,她的这门亲炙手可热。
凤翔城里许多人家早已开始蠢蠢欲动,有些胆儿肥的甚至开始教导家里的小公子去魏瑶面前刷脸,不过这般别有用心谢光鸣一眼便能看出,等到第二日,这小公子便发配到外头去了。
便无人再敢擅动,都眼巴巴望着魏瑶这朵花最后落在谁家。
他们各怀心思地静静望着魏瑶,那么美的脸,连风吹过都成了打扰。
他们脸上露出的神色让魏瑶很熟悉:惊艳。
从成为小魏娴之后,她几乎每日都能遇见别人用这种神情看她。
她知道魏娴的这张脸生得有多祸国殃民,最难得的是,魏娴的眉目与原本的她有七分相似,至于另外的三分,她瞧出了兰贵妃的味道。
她对兰贵妃的印象太过深刻,刚重生回来时,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脸出神。她有种熟悉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
在记忆里搜刮良久,魏瑶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
前世她刚入宫的时候,兰贵妃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风把车帘吹开,她看到马车里的另一个人,生的就是她这张脸。只不过那时的脸更为成熟,全然长了开,乃是一代绝色。
跟兰贵妃斗的那十年里,魏瑶多方打听过此人的身份,除了得知她叫魏娴之外一无所获。
只记得彼时的她在心中暗暗羡慕,为何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生得却天壤地别。
如果她上辈子能有这样一张脸,勾引谢光鸣不会是那个结果吧?
魏瑶记得当初明州城内举办烟火秀,满城百姓几乎都来了。街上热闹非凡,人流攒动,她披着纱衣,撞进谢光鸣的怀里。
她那一身纱衣是姑母特地准备的,轻薄飘飘,实在遮不住什么。恰时风一吹,更是露出春光。
她那般与谢光鸣腰腹香贴,目光柔柔,声音软得能掐出水,喊了他一声大人。
素来沉稳的谢光鸣那次格外生气,愤怒地推开她,当众喝她一句:“滚。”
魏瑶被推倒在地,纱衣滑开,半抹香肩都露了出来。她立刻察觉到周围那些投异样的目光,有鄙夷,有惊艳,也有来自男人的不怀好意,跟脱光了站街没什么区别,让她格外难堪。
她急忙拉拢衣衫,试图遮住点儿什么,可都是徒劳,她害怕看到别人的鄙夷,于是不敢抬不起头来,只紧紧扣紧了衣裳。
百般无措时,一件清凉的佛衣盖在她身上,谢光鸣凉凉地望着她:“穿上,走吧。”
他的衣衫带着常年修佛的人才会有的檀香,魏瑶披着他的佛衣,不敢再看他一眼,一路仓皇而逃。
回到与姑母住的小院,姑母从她神情看出事情不顺。
姑母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对她说:“谢光鸣这条路走不通,你只能入宫了。当初你爹运镖途经山东,那时后梁帝还没称帝,在山东打仗,遇见过你爹,而你爹又是在山东一带才没了消息的。也许后梁帝知道些什么。”
魏瑶转头便进了宫。
后来……
“吉时到!簪礼!”有司大人高喊一声,魏瑶回过神来,她已经跪在了至清堂的软垫上。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礼仪流程繁琐,跪过来跪过去,还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为她加笄。
加笄前需先拜父母,魏瑶没有父母,高堂上的人是谢光鸣。
魏瑶跪得笔直,面对谢光鸣,余光看到他不染纤尘的佛衣的一角,摇曳过地面像是流淌的月光,犹如天上的月神下凡,冷洁得令人心旷神怡。
魏瑶不由暗叹,谢光鸣当真是极出色的,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连衣裳拖地都比别人有逼格。她记得太子的衣裳拖地时,活像个把床单披在身上的疯子。
随着有司大人的声音响起,魏瑶朝他跪拜下去。
她看着眼睛边上的那抹白,心情很是复杂。前世与她纠缠过的人,竟坐在她的高堂,成了她的长辈小叔,受她的跪拜。
她有些恍然,不知往后会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若是被谢光鸣知道他侄女的身体里住着的是自己的灵魂,他那么讨厌她,一定会将她赶走吧?
她不想被赶走,乱世之中,魏瑶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姑娘,该转身了。”知春在耳边提醒。
魏瑶转身跪向宾客,前任丞相高念礼词,随后为她加笄。前任丞相是谢光鸣以前的老师,在岐国颇有名望,魏瑶得他加笄,身份又被抬高一截。
她看到香案上琳琅满目的贡品,座无虚席的宾客和前丞相慈善的面庞,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前世她及笄时,爹娘都不在,姑母早早下了山,她说晚上会回来陪她吃长寿面为她及笄,可魏瑶等了一整夜姑母都没有来。
她坐在院子的歪橘树下,吹了一整夜的冷风,那般凋索之象与眼前的热闹金贵相比,让她心酸又不甘。
人与人的差距和命运,怎么就这么大呢?
“礼毕!”有司高喊,婢女知夏忙上前来扶起魏瑶。
魏瑶跪得腰酸腿麻,站起时还有些打颤,知夏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高公子来看您了。说为您带了及笄礼物,就在花园等您呢。您是先去见他还是先休息,等腿好些再去?”
魏瑶来了一个月,还没听说过魏娴的关系网里有这么一位高公子。碍于不能暴露,魏瑶没有多问对方身份,只低声道:“先去见他。”
跪这点儿不算什么,上辈子魏瑶吃过比这个苦更多,只是魏娴久病成医,孱弱的身子不太好使。
她与知春慢悠悠地离开,坐在轮椅上的谢光鸣默默注视她的背影。
他知道魏娴不爱热闹,脾性孤僻,不喜欢这种嘈闹的场面。但她知书达理,将自己视作长辈,从来不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小侄女是不是有心事?
谢光鸣正想着,视线里晃出位紫袍白发的同僚来,同僚笑呵呵地冲他说:“谢丞相的侄女真真是玉巧可爱,凤翔多少人家眼巴巴望着呢。她如今及笄,是可以议亲了,丞相对她将来的夫家可有过打算?”
谢光鸣:“暂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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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花园里开了不少灿烂的花朵,魏瑶远远的便看见一片花丛中立着道清隽的身影。
来人身穿青衣,清淡如天蓝,松柏般沉寂的气质令人舒适。魏瑶却看得心神一跳,这背影,怎么那么像上辈子的知己高崖?
“高公子。”知夏呼唤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如青山般俊秀的眉眼落在魏瑶眼里,魏瑶心一紧,诧异得捏紧手帕:“你…?”
竟真是高崖?
可上辈子,她从未听过高崖有魏娴这么个好友。
魏瑶经历过一世,心底再诧异,面上也如湖面般不起波澜,她静静望着高崖走来,递给她一个玉盒。
他笑道:“你母亲吩咐我将此物带给你,后梁帝逼得紧,她无法亲自来看你及笄。她说还望你莫要怪她。”
魏瑶越听越觉得惊奇,什么后梁帝?她回想了一下魏娴的性子,故意放软声音说:“我知道母亲不易,又怎会怪她?”
她摸索着玉盒的锁扣,柔柔问:“高大哥,我能现在打开吗?”
高崖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里也情不自禁变得柔软:“当然可以。”
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温和,如春日的清风,就那么望着魏瑶开盒子,一边夸她:“你不怪娘娘,娘娘要是听到你这般懂事,必定欣慰。”
魏瑶还没打开盒子,便被他这一句炸得手软。后梁帝,娘娘……前世她入宫,看见魏娴坐在兰贵妃的马车里,所以魏娴的生母究竟是?
魏瑶摩挲着玉盒边缘轻声问:“娘娘……在那边过得好吗?”
高崖就道:“贵妃得后梁帝宠爱,后宫中无人能及,你不必太过担忧。倒是你身子不好,如今又在换季要多多保重,也好等娘娘来接你团聚。”
‘啪嗒——’
魏瑶手里的盒子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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