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戴罪之身,苏老将军想见苏词一面还是容易,苏谅只走到苏词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略感欣慰又心疼地说道:“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苏词看着老爷子的神色转为震惊,思及他对自己的教导不免愧疚,那一瞬间往地上一跪,膝盖撞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祖父,抱歉。”
是孙儿愧对了您的教导,背着您绸缪了一切,原以为有一线生机,但其实或许是没有的。
苏谅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搀扶了起来,略带无奈地告诉他:“我怎么会怪罪想保护我们的人,应该怪的是容不下我们的人才对。”
“我说过了,我的孙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最了解他。”苏谅这话说过无数次只是苏词都没听到心里去,总以为瞒了他许多心含愧疚。
而到了今时今日,苏老爷子的话里有话苏词却是听懂了。
自己做的,祖父其实一直都清楚,不动声色是他对自己的纵容和默许。
苏词的眼底有了稍许湿意,张了张口最后只是一句:“祖父。”
他以为祖父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并不清楚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他以为祖父是个愚忠之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狠狠地斥责自己一通亦或者大义灭亲。
但其实都没有。
“阿词,我们家姓苏,苏姓是前朝国姓,在天下大乱之前我也是贵族,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些。”苏谅无奈,瞧着眼前人平时多要强似的,在自己面前不还是个孩子,“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对先帝有承诺。
我是思想迂腐的老顽固,只知道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为了我们一家牺牲太多,不值得。”
“阿词,有些事我不可以做,但是你可以。”苏词早慧,懂事得太早,为此牺牲了许多,苏谅暗地里看着也是心疼,到底是长大了,不能轻易抱他了,“生在苏家,委屈你了。”
苏词摇头否认,不委屈,怎么可能会委屈呢?
“锦衣玉食,清闲富贵,还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有爷爷,有爹娘,怎么会觉得委屈呢?”苏词只觉得生在苏家是他的幸事,目光坚毅地看着苏老爷子,定定道,“死又何惧?”
苏老爷子捋须,粲然一笑脸上的沟壑更深了,看着苏词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许:“好,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孩子。
死又何惧,我一把骨头早就活够了。”
苏谅的笑意转瞬即逝,看着眼前的孙儿带着几分怅然,他是活够了,但是苏词呢?
“苏家人可以死,但怎么能背上谋逆的罪名?”苏词面色惨淡地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身后名重要吗?”苏谅问他。
“重要。”苏词回答又复摇头,“但又不重要。”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自有后人评说。”苏谅嘴上说着自己顽固,在战场上几经生死,又经历了那样多的生离死别,在这些事上反倒看得通透,“就算是遗臭万年,那也算是死后留名。”
“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阿词,与你无关。”苏谅还有后一句没说,其实无论如何,苏词都会活下来,他跟随先帝经营几十年,不至于连自己的孙儿都保不住。
如此也不算是愧对天下,愧对先帝了。
“我既是苏家人,便是与我相关的。”苏词看着苏谅的神色动容,什么时候起,那个年幼时候自己眼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成了两鬓斑白的模样。
“你与你的心上人怎么样啦?”苏老爷子笑着转移了话题。
苏词莞尔随后带上了几分愧疚:“尚可。”
一步步地招惹他的是自己,到最后后悔了有什么用?
“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送不了你们什么,这是你祖母留给你的,说是给你以后娶媳妇用。”苏老爷子拿出来的是一对红玛瑙的玉镯,成色质地都是顶好的。
苏词对于祖母并没有什么记忆,只从祖父口中窥得一二,是个大家闺秀温柔也同样刚强的女子,她留给自己的有那个长命锁,竟然还考虑到了那么久远的以后吗?
苏词心中发涩,苦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
苏词心道:纵使给了我也带不到地府去。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只是这些年一直由我霸着,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苏老爷子将镯子交给了苏词,这场谈话或许也是他们爷孙俩的最后一场谈话,他也该去找他的娘子了。
有些的不方便现在说,苏老爷子给苏词留了书信,想着等自己去后自然会有人交到苏词的手上,他的人生还长,还没有和他心悦之人去过雪山戈壁大漠荒原,也未赏过四时风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不应该被拘束,更不应该去赴死。
苏词将镯子戴在了手上也不管他合不合适宜,寂寥又漫长的囚犯生活,思念疯长,脑海中那个人的样貌清晰,苏词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亲吻却怎么也碰不到。
死又何惧?苏词的说辞不过是欺骗自己,他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去挣扎谋求一分生路,此刻却无比想要活下去同他白头偕老却无能为力,深深的绝望感萦绕着苏词,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最后来看他的是陆川还有不远万里从边疆赶来的谢瑾。
陆川带来的是消息,关于苏词的父母,也关于和苏词相关的人。
苏词的父母于不日前押解回京,目前正在问审定罪的时候,而季子牧因为替苏家求情,陈列了关于此事的诸多疑点或许是胡族的离间计,可陛下又怎么会听呢?
文臣死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真是痴儿,如今已经遭到了贬谪,贬到了颍川郡去做了一个小小的知县。
苏词想:带着李文妍,只羡鸳鸯不羡仙,远离长安倒也不错。
长安繁华是繁华,可到底不适合他。
说到底治国和治县也无甚差别,于季子牧而言都是为百姓做事,倒也好,苏词也不用担心季子牧哪日因为他的少年意气得罪了什么人下地府来陪着自己了。
还有一桩却是御前侍奉的李福李公公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口不能言且腿不能行,自然不能再在御前侍奉,已经被逐出宫门。
苏词不清楚原因,却也明白李福想是为自己做了什么,触怒了圣颜。
“值得吗?”苏词笑中带泪地质问陆川,他一个金枝玉叶的世子爷需要一个奴才豁出命去救吗?自己都活不好还管别人,蠢。
“李公公说,值得,他不后悔。
他这一生卑躬屈膝,从未有一次由过自己的心,这一次只是由心了而已。”陆川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不敢来见苏词,好像这样便可以欺骗自己似的,生怕什么时候见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可如今还是来了,“李公公说,你一直想要他抬头,虽然他那时候是跪着的,却是第一次做了人。”
苏词的心里堵了团棉絮,只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一时失控砸了桌上的物件,骂了一句:“愚蠢。”
“是愚蠢,难道你就不愚蠢吗?”陆川反讽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了苏词,“这是假死药,我知道你或许不愿意,苏家满门风骨。
但是我们都想你活着。”
陆川给了苏词这瓶药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事后无论成与不成,这长安都留不住自己了。
苏词将药瓶收在了袖中,他不打算用这瓶药可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的犹豫与挣扎。
各种各样的情绪压迫着苏词,那样的绝望感让苏词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你过来做什么?”苏词又看向谢瑾说了句。
苏词清风明月,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谢瑾又何曾见过这样的苏词,谢瑾倒宁愿当年苏词是真的违约了,他就扶他的琴,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一些事不得已而为之。
痛苦中带着深深的绝望的苏词,谢瑾只觉得不舒服,却还是尽量缓和着气氛,笑着调侃了句:“我来看你死没死,给你订了上好的楠木棺材,来送你上路。”
苏词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倒是你想得周全。”
陆川蹙眉:“胡说什么?”
身为医者,不忌生死,对于苏词,陆川却不得不忌讳。
“本来就是要死的,你看他如今的样子还想活吗?
无数人想要他活着又如何?
是他苏词欠我们的。”谢瑾说的那样的趾高气昂。
激将法?苏词没有心思同谢瑾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问了句:“你同永乐公主如何了?”
谢瑾一愣,尴尬道:“她不是出家了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红尘未了,
纵使相隔天涯海角也彼此挂念,总有一日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到彼此身边去。”苏词说的是谢瑾,又何尝不在说自己,只不同的是谢瑾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终究是不能了。
末了,苏词托付陆川替他尽量医治照料李福,又是粲然一笑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们:“我有心上人了,是个男人,他叫做游离,是个江湖侠客。
不知道怎么地,就走到了我的心里。
如果有一日,你们见到了他,替我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够忘了我,也希望他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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