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吐嚎村

这牛,空有一身力气,却少了副硬骨头,最好拿捏。

接下来,该去撩拨那颗被嫉妒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了。

青蛙并不难找。他大多时候,都守着他那方水塘,或者,蹲在羊先生的水缸沿上。今日他独自在水塘边,对着一丛枯黄的芦苇发呆。

昨日宴席上,狸猫对鱼那毫不掩饰的垂涎,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既盼着那鱼真被吃了才好,又隐隐有种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的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青蛙先生,好雅兴啊。”狐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青蛙一跳。他慌忙转身,鼓了鼓腮帮子,挤出一点笑。

“狐……狐狸老板,您怎么有空到我这水塘边来了?”

“随便走走,随便走走。”狐狸踱着步子,在水塘边站定,低头看着那泛着绿沫、漂着浮萍的水面,摇了摇头,“青蛙先生守着这方水塘,虽说自在,但也清苦了些。比不得羊先生那缸里的‘似锦’,听说……啧啧,可是要一步登天喽!”

青蛙的心猛地一抽:“登天?登什么天?”

狐狸故作惊讶:“怎么?你还不知道?哦,是了,羊先生嘴严,怕是还没敢声张。”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听狸猫先生带来的随从说,城里有个大官,极爱奇珍异宝,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似锦’的名头,愿出天价求购呢!羊先生已经动了心,只怕不日就要带着鱼,搬去城里享福了。那大官家里,可是有堪比湖泊的琉璃鱼缸呢!”

这谎言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粗劣。但落在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的青蛙耳中,却成了最可怕的真实。

他仿佛已经看到,鱼在那华丽的琉璃缸中畅游,而自己,则被彻底遗忘在这臭水塘里,与蚊蝇淤泥为伍。他那点“艺术知己”的虚荣,他那靠着鱼的美丽而获得的一点关注,都将烟消云散。

“他……他怎么能这样!”青蛙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哭腔,“似锦离不开这水!离不开我给她编的头冠!”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狐狸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理解”的虚伪,“羊先生的日子也清苦,难得有个翻身的机会。只是苦了你青蛙先生这一片痴心了。以后这水塘,可就只剩下你一个,对着这摊死水喽。”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青蛙最痛的地方。他不再说话,只是鼓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那滑腻的皮肤下,青筋都在微微跳动。

狐狸知道,火候到了。他不再多言,悄然离去,像一阵无声的风。

最后一步,便是要去点燃那对野鸡夫妇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与怨恨了。

野鸡家的窝棚,在午后显得格外安静。公野鸡正在用喙梳理他那身华丽的羽毛,母野鸡则伏在窝里,神情恹恹。他们刚刚又“光荣”地贡献了一枚最大的蛋给村长,此刻心里正堵得慌。

狐狸的到来,让公野鸡立刻警惕地竖起了颈毛。

“狐狸老板,有何贵干?”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充满了不信任,毕竟狐狸和他们不一样。

“野鸡兄,别这么见外嘛。”狐狸笑容可掬,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那空荡荡的鸡窝,“我是来给二位道喜,也是……唉,也是来提个醒的。”

“喜从何来?又有什么醒可提?”公野鸡冷笑。

“喜嘛,自然是狸猫先生对二位的蛋赞不绝口,这投资若能成,二位便是首功之臣,黄村长定然更加倚重。”狐狸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沉,“只是,这‘倚重’……恐怕二位也负担不起吧?我听说,狸猫先生有意在此长住,他那随从也不少,日后这‘贡蛋’的数目,只怕要翻上一番了。毕竟,要维持村子的‘体面’,和贵客的‘满意’嘛。”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野鸡夫妇头上。母野鸡吓得直接从窝里跳了起来,羽毛蓬乱。公野鸡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现有的“贡献”已让他们喘不过气,若再翻倍,他们只怕要油尽灯枯!

“他敢!我们……我们……”公野鸡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自己在黄鼠狼的权威面前,毫无反抗的资本。

“二位莫急,莫急。”狐狸做出安抚的手势,“我正是为此而来。眼下,倒有个机会,或许能一劳永逸,让二位摆脱这‘倚重’。”

“什么机会?”野鸡夫妇异口同声,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很简单。帮个小忙。”狐狸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明日,牛会约羊出去采药。羊一走,他那鱼缸便无人看守。届时,青蛙会设法将那鱼骗出水面……剩下的事,二位只需帮忙看看风,确保无人打扰便可。”

野鸡夫妇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立刻明白了这“帮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毁了羊的鱼!公野鸡心下骇然,他虽然瞧不起羊,却也从未想过下此毒手。

“这……这是伤天害理!我们不做!”母野鸡颤声道。

“伤天害理?”狐狸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黄村长和狸猫先生联手,要那鱼消失,这算不算‘伤天害理’?你们日日被逼贡献骨血,这算不算‘伤天害理’?我这是给二位指一条活路!事成之后,鱼不见了,羊失了念想,或许就此搬走。狸猫先生心愿得偿,对蛋的需求自然减少。黄村长办成了事,心情舒畅,说不定还会念你们的好,减免些‘贡献’。这是一举多得,于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顿了顿,看着野鸡夫妇剧烈挣扎的神色,又加上最后一根稻草:“莫非,二位甘愿一辈子做那下蛋的机器,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髓吗?”

这话击碎了野鸡夫妇最后的犹豫。对未来的恐惧,对现状的怨恨,压倒了对那尾无辜的鱼的怜悯。公野鸡咬了咬牙,那漂亮的冠子剧烈地抖动着:

“好!我们……我们望风!”

狐狸满意地点了点头。

网,已经撒开了。

傍晚时分,牛果然踌躇着来到了羊先生的家。他按照狐狸教的话,吞吞吐吐地说了“月华草”的事。羊先生初时果然推拒,眼神不住地往水缸里瞟,说着“似锦离不得我”之类的话。牛想起狐狸的威胁,只好硬着头皮,翻来覆去地劝,说什么“为了鱼好”,“朋友一场”,“去去就回”云云。

羊先生沉默了很久。他那温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愣愣地看着水缸。

出去一天?似乎也无伤大雅。他抬起头,对牛露出一个疲惫而无奈的笑容:“牛大哥,你一番好意,我……我再想想,明日再答复你,可好?”

牛见他口气松动,已是喜出望外,连连答应着去了。

羊送走牛,回到缸前。鱼依旧在水中优雅地巡游,浑然不觉岸上的风波。羊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惯性的爱怜,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解脱的期盼。

这一夜,吐嚎村的雾气格外浓重。

羊先生辗转难眠;牛在棚里唉声叹气;青蛙在水塘边,对着月亮,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野鸡夫妇在窝棚里,紧紧偎依在一起,瑟瑟发抖;而狐狸,则在它的杂货铺里,拨弄着算盘,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只有村长的宅邸,灯火亮到了后半夜。黄鼠狼正在起草一份关于“迎接狸猫投资,整顿村容村貌”的公告。其中有一条写着:“为配合发展规划,近日将对村东旧仓房进行修缮清理,以备后用。”

万事俱备,只待天明。那张无形的网,已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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