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我在夜里采的,我好像总是在夜间活动,手电筒这种东西挺稀奇,至今很多人家里面还是点蜡烛的。
我家的手电筒是我爸从外面拿回来的,黑色的,往上推的时候还要用手拍一下它的头,要不然它不亮。
也许是这些天天气好,头顶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月光也是相当明亮。
我揣着手电筒走到田垄上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我奶奶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月光太亮的时候不要出门,也不要让月光照在你的衣服上。
我问她原因,她半恐吓我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她们从小就是这样听来的,被月光照到衣服的人,会被底下的小鬼小魂抓走。
她说得挺邪乎的,我从来就没信过。
只是那会儿我心里抱着其他想法,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害怕。
而且,我这么大的小伙子,咋会怕那些?
绿油油的麦田在月光下面摇晃着,夜间的风很大,还裹着白天没散去的热气扑过来。
我弯腰去找那些白色的小花,从根茎中间折断。
我是一朵一朵找的,挑出来的都是开得好的,花瓣大的,以前也是这样找的,只是于城乡他根本不知道。
倒也没有觉得失望,不是多么大的事儿,就是觉得可惜,他没能看到。
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于城乡家的田,我记得以前在晚上碰到过他,他就坐在田头上,仰着头,看夜空,不管天上有没有星星。
我的脚顿时迈不动了,走到他之前常坐的地方,蹲下去,用手划拉几下,想象着他当时的心绪。
可怎么也想不来万分之一。
他应该是个内心世界十分丰富的人,我总想知道当他独处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承认自己有点儿魔怔了。
对一个男人产生莫名的好感就已经很叫我匪夷所思了,在刚注意到这点儿的时候我以为是生病了、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这又能算哪门子病?就算是求医也没用,如果这真的是病,我倒乐在其中。
我拿着刚采下来的花往回走,走在犯罪的边缘。
天刚破晓,清晨的露水依旧重,我沾了一身的湿气,也清醒了一夜。
太阳还没来得及出来,我看到于城乡悄悄开门出来,动作缓慢地走到那棵树下,从我的角度能看出他惊喜地笑了。
我轻轻躲开他四处张望的视线,转身去了学校。
——
上次的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我妈很高兴,兴奋地围着我转,嚷嚷着要带我去城里找我爸,要带我下馆子吃饭。
只是在这里考了第一,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这次能考第一是因为我写了作文,而且这次阅卷人不是眼镜,如果是眼镜阅卷,我就是答得再满他也不会给我多少分数的,互相看不上眼就是这样吧,这是彼此之间的心灵感应,我看他一眼他看我一眼就能知道,我俩压根就不对付,这辈子估计也不会缓和关系了。
我妈开心地拿着零钱去了小卖部,我知道她要去给我爸打电话。
我叹声气,没跟她多说。
她回来的时候一拍大腿,说只顾着打电话忘记买盐了,把零钱丢过来让我跑一趟。
小卖部在村子那边,我把它的位置在脑子里过一遍,接过钱爽快地去了。
没曾想一出门就碰到了杨正正,那小孩儿光着膀子跑出来,一看到我就往我身后躲。看他这架势,一定又是在挨揍。
姨举着鸡毛掸子喘着粗气过来,横着眉毛让他过去。
我以为杨正正是没考好才会被打,谁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妈放下锅跑出来,把杨正正往里面拉,跟之前很多次一样劝着。
“你这个年纪不搞学习搞莫子对象儿?”
她气得脸通红,手里握着一把发黄的纸,我认出来了,那是学校发的练习本,杨正正以前让我帮他写情书时,就是用的这种练习本。
“这上面写的都是些啥啊?”
她皱着眉展开,看一眼后又赶紧合上,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让她有这种反应。我妈眼睛倏地睁大,回头看杨正正,还挺吃惊地问:“正啊,啥时候搞对象儿了?”
杨正正拒不承认:“婶,我真没有。”
“小兔崽子还骗人?你当我不认字?”他妈扬起鸡毛掸子就要揍人,我给拦下来,劝说:“姨,别气别气......”
“你咋不管杨恩林啊,他也搞啊!”
杨正正伸着胳膊,连忙把我拖下水。
我就不该管他,就他这张碎嘴。
杨正正像是有个同伴一样,腰杆都挺直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应该吓到他了,因为他的脖子明显缩了一下,跟被突然提溜起来的小鸡仔一样。
“你还跟恩林比?人家考第一,你考倒数,还管别人搞不搞对象儿?”
他妈左右看看,丢下鸡毛掸子,捋捋袖子让我妈让开,“今天非得揍他一顿,皮痒了欠揍。”
我妈像是没反应过来,还没把刚才我们说的那几句话消化完就又赶紧拦住这娘俩:“正他娘啊,消停会儿好好说,别打孩子啊!”
劝不住了,杨正正最后还是被揍了一顿,捂着屁股走的。
我妈没劝住,我都没再开口劝。
死小孩儿不仗义,卖人卖得比谁都快。
盐还没买呢,我正要跑出去买,我妈喊住我,欲言又止,终于接收到杨正正刚才那句话的信号一样,问我:“你也搞对象儿了?”
我下意识想到了于城乡。
想了想还是摇头:“我没搞。”
确实没搞。
而且我俩这算是搞对象儿吗?我不清楚,不过我想,照着我跟于城乡现在的关系,咋说都挺不合适的,也没法说。
我妈倒没咋在意,摆摆手就让我去买盐了。
因为我这次考得好,所以她没有过问,如果我也考个倒数,她早就揪着杨正正那句话盘问我了。
原来考得好还有这种作用,我第一次知道。
我回来的时候我妈正做饭,伸手把盐拿过去,很大手笔地往锅里倒些。
又倒多了,她做的饭总是很咸。
“你去看看那几只鹅,别让它们跑远了。”
她对我说。
前几天鹅跑丢一只,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妈想被谁抓去宰了吃,每天都得看着那几只鹅,生怕再丢一只,可又不能圈在家里,只好多加留意。
我随手拎起一个棍子就出门。
它们跟我不亲近,哪根弦没搭对就会咬我一口,说实话,真挺疼的,别看我这么强壮,也抵不住它们齿轮似的嘴。
我跟赶羊一样吆喝着它们回家。
我是坐在地上的,鹅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也行,谁也别搭理谁。
我就地躺下,盯着跟奶油一样要化了的天空,心里盘算着于城乡的事情。
我的空暇时间,都用来想这些了,别人都跟我妈说我性子闷,看着老实,其实我就是不想跟他们说话,这还是当着我妈的面像在夸我,如果在背后,他们会说杨恩林这人不懂事,拽得二五八万。
脑子太放空,又跑神了,我继续想于城乡。
我一直想知道于城乡为什么要去医院、为什么要喝药,于城乡说他不知道,我也不能直接去问老于叔,上次老于叔的神情和语气都表明着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
之前于城乡分明指着头很认真地对我说,他没病。
这次他摇头说不知道。
我猜他喝了两种药,我在他家闻到的青草味道兴许还跟他这次去医院有关,只是我不确定,那种带有青草味道的药,他到底喝了多久,我是从认识他开始就闻到了这种味道。
他用药时间居然这么长。
旁边传来几声鹅叫,我侧头看过去,三只白鹅晃悠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弯着脖子吃地上的草,我没注意到它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扬起手里的棍子把他们喝到一边。
太吵了。
我继续盯着天想,万一于城乡真的有什么隐疾呢?万一他真的需要每天吃药呢?
我想这个问题不是要嫌弃他,而是在考虑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也没觉得他不正常,我担心他有生理上的疾病。
可真的是那样的话。
杨恩林啊杨恩林,你该用什么去帮助他?如果他吃的药很贵,如果他要治一辈子,你有这个能力吗?
我现在并没有能力。
我不知道怎么从想于城乡发展到反思自己了,不过反正也是天马行空,那我就顺着往下想想。
其实也很好想出解决办法,不就是从现在开始,让自己变得有能力。
我都十八岁了,能为他撑起来的。
他是比我年龄大,那不正好,就算他老了我还可以多撑几年。
啧......
口出狂言啊我......
狂就狂吧。
我也不跟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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