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从一个怅然若失的梦中醒过来的,因为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仍处于梦游状态,看着面前熟悉的环境竟也会感觉有些陌生。
外面的天气变好了,终于不是前两天那种阴沉沉灰蒙蒙的天了,院子里的积水蒸发消失,泥泞开始变得干燥。
去上学的路上我没有特意绕路,以前总是要从于城乡家门口走过的,打着万一能碰到他的主意。
可今天没有,我直接从反方向走的。
错了,我今天出发的方向是对的,以前往村那头走才是走反了。
有些事发生得就挺让人匪夷所思的,从前制造那么多的偶遇都没怎么成功,今天特意避开反倒是遇到了。
这么早来挑水的,可能也就于城乡自己了。
我不是要躲着他,我是心里空缺太多,得找东西补上,也怕我会忍不住问出让他为难的话。
但如果真的遇见了,我当然不会躲,我还是会自然走过去,笑着明知故问。
在挑水啊?
我一靠近就闻到那股似乎刻在我鼻腔里的味道,心陡然抽动几下。
于城乡明亮的眼睛看我,点头,依旧认真地回我:“嗯。”
我看到这副模样就想起那日他惶恐的时候,错开视线,看那口井,伸手帮他拉过绳子。
“我帮你。”
于城乡着急起来,着急情绪跟他迟缓的反应相碰撞,看上去既笨拙又固执,我的手没松开,只对他说:“你站着,我拉上来。”
他还算能听进去话,果真站在一边,眼睛不停地看我因用力有些发红的手。
“我,我劲儿大。”
他说。
他力气不会小,个子不低,又经常干些农活,有的是蛮力气,我就是不想让他出这份力气,尤其是我在他跟前,哪儿会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拉绳子,我做不到。
“我力气也不小。”
我把水桶提上来,放在井口边,又把另一个水桶放下去。
只有当我真正在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心里才觉得舒坦,帮忙拉绳子提水这么小的事儿也能让我迸发一种满足感。
别人不会帮他,可我会,而且只有我会。
这种带有神经质的念头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占有欲。
所以我才会说,于城乡没病,有病的人是我。
我承认,我对于城乡就是有种占有欲,我可不像我妈那样天生对人怀有同情心,我是怀有心思的,是有目的的。
开玩笑,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上心,我总是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比如他对我的关注,他对我的习惯等等一切。
如果暂时得不到,那继续上心就是了,继续等就是了,我才十八,有的是时间,反正不等这个,也会等那个,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我也知道,这种心思,见不了天日。我不清楚于城乡能理解多少这种心思,只要他不排斥我,见我还是会笑,会别扭艰难地表示想跟我说话,我都不会觉得这种心思上不了台面,从不会觉得丢人。
只是没办法向别人说出口就是了。
两桶水整整齐齐地站着,旁边是站得挺直的于城乡,我觉得他有点儿紧张,倚在木柱上笑着问他咋了。
于城乡嗫嚅几下,肩膀慢慢松弛下来,对我说了声:“谢谢。”
以前他也没咋跟我说过,变客气了。
我也没说不用谢,不客气,站直回他:“行啊,那你记住这声‘谢谢’,别忘,以后你也帮帮我。”
于城乡不理解这话,稍微绕下弯子的话他都得思考一会儿,还往往思考不出结果,只凭借着直线思维想,接道:“你挑水,我,也帮你。”
他理解成这种意思了。
我笑出声,冲他摆摆手,不打算跟他解释,顺着他的意思说:“好。”
今天一开始的确走对了方向,可是遇到于城乡后还是往反方向走,那两桶水我还是给他提回家了。
避免在路上遇到人惹出闲言碎语,我带他绕到了后山,从后山绕过去,就是村那头,也就是他家那边。
我挑着水走在他后面,期间他多次想要转身帮我,可都被我事先拒绝,他一扭头我就开口:“你走前面,拣好路,我跟着你走。”
于城乡穿了那件白色宽松汗衫,后背打湿半边,衣服紧贴着他的后背,我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了一路,好几回都差点儿摔倒。
我把水桶一放到地上,就听见于城乡着急地说:“你,你上学。”
居然知道我要去上学。
时间早就过了,迟到一分钟跟迟到二十分钟没多大区别,况且我对这个也不在意。
“没事儿,不急。”
我说。
“谢谢,”他又开口说了一句,我看向他,他眨了下眼睛,“学校,不在这头。”
居然还知道我学校的方向。
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我说什么他未必会完全理解,但是他说的话我能知道个基本。
于是我歪下头,难掩开心,问:“知道我去哪儿?”
他点头,两只手放在身前。
“我学校的方向,”我给他指了指,“在那边。”
“于城乡,”我叫他的名字,“你今天挑水挑这么早啊?”
他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听懂了,但不回答,脸上憋出了红晕,就连脖子上也是。
挑水的地方跟我学校的方向一致。
自作多情这种感觉我自以为尝过很多遍,可偶尔还是让人产生一种坚信如此的错觉。
我就是愿意相信。
于城乡彻底不说话了,扛着那根扁担就要走,抿着嘴,眼睛时不时看过来。
我心里舒坦极了。
两步走到他身侧,很欠扁地说:“那我走了啊,晚上再回来。”
他努力消化完这句话的信息,迟疑地点头。
还是那股味道,我凑得越近就越能闻到。
中蛊一样。
——
我终于要等到去城里的日子了。
时间是我从于城乡嘴里套出来的,我不能直接向老于叔打听,老于叔已经瞒到这份上了,别人再怎么变着法地问他也是有警惕心的。
只有从于城乡口中知道。
而且,于城乡对我并不设防。
我知道这一点儿,刚开始会有愧疚感,之后又会被其他浓烈的情绪替代,在这种事情上,我做不了君子,我连他家的墙都爬过了,也不少这一件事情。
记住日期对于城乡来说并不容易,他只能稍微记住一些具体的东西,数字这种抽象的概念容易缠成一团线。
我也是按照他说的倒推的。
我问他是不是没药了就会去拿,他点头,我又问他还有几天的药,他就不知道了,皱着眉开始数,并没得出一个具体数字。
我想到他上次去城里的时间,又问他是不是每天都用药,他点头。
就这样,我算出来他下次去拿药的时间,回家我就跟我妈说,后天去城里吧,去城里买几本书。
我对这次行动没有什么计划,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
也是全靠运气罢了。
在这么小的村庄里碰到于城乡可以说是我特意偶遇,但是放在那么大的城市里,我要是能再碰到于城乡,那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惠。
我可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所以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恩惠。
我的确碰到于城乡了,在我借口去买书的路上,打着碰运气的想法在一个狭窄阴暗的胡同里瞥见了老于叔佝偻的身影。
那并不是个医院,连牌匾都没有,偏要说的话,那里应该是个看风水看面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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