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楼下过于安静,两人坐在拐角台阶面面相觑,吴文用胳膊肘捣捣正埋头发信息的黎先生,声音低得如哑炮。

“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省医院的医生来家里诊疗?这又不是拍电视剧,难道还有人把初夏扛出门?”

——咣!!

话音未落,一楼响动震天,俩大男人齐齐探头,正好看见会客室急匆匆走出来个白大褂,来不及看清面部神情一溜烟没了影。

“……”

吴文站起身。

不等他们两人细看,通往会客厅的侧门虚掩,几声哭腔外泄,落在人耳如刀割,听得心底发颤。

比他还心急的是黎先生,男人几乎是飞下楼的速度,咚一声撞向门边,半个身子探进去,声腔拔到近乎海豚音。

“放开他!!”

一听这话,吴文顾不得其它,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急火火冲到门口。由于黎先生挡着,吴文的注意最先被桌子上破碎的玻璃杯吸引,点点血迹混合了晶莹碎片,三三两两洒落在毛毯。

他发晕,拼命抠住门框,身子才没因晕血而挺在地。黎先生比他站得靠前些,所以能更轻松捕捉到初夏濒临崩溃的神情,以及挂在下巴忽然滚落的泪。

相反,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斜靠在沙发背,其中一只手背在身后,听闻门口动静抬头望来。

见两张目瞪口呆的脸,任辛树不知收敛反笑,微微抬起还算完好的手,冲他们轻晃:“孩子不听话,见笑了。”

仅凭人一己之言,黎先生自是毫不信任,他冲向前将哭得满脸是泪的初夏护在身后,还未来得及出声,脚尖传来的触感异常。

黎先生低头,对上那张两半的灰字报告,最上方省级私立精神病医院几个字,堪比玻璃碎片还尖锐,一下子划破他的呼吸,继而错愕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谁?”

闻言,任辛树仿佛无所谓般耸肩,语气带着无所谓的嘲弄:“还能谁。”

他偏头,眼底浓雾沉沉,视线像是落在多管闲事的黎先生,又飘忽忽移到虚握手的初夏,毫不掩饰语气的嘲弄。

“我有必要把自己送去精神病院?黎老板,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是不是会所那些小鸭子太过听话,让你脑子都转不动了?”

说这句话时,任辛树视线始终盯紧初夏,像是怕错过他丁点神情,说到最后任辛树的语气上扬,隐隐透出非正常人的疯狂。

他笑着,更衬托出初夏的无助与弱小,宛若被恶人掌控掌心的小可怜,四处逃窜的结果也仅剩屡屡碰壁。

少年止了哭泣,肩膀微垂,始终盯住脚尖前方地板,薄唇紧抿,透出被强迫后的软弱。

看得吴文咂舌,黎先生心疼,两人一时没了动作,呆愣愣地凝视初夏的侧脸。

打破这份沉寂的还是任辛树。

男人嗤笑,带着不知是对谁的说不出的轻蔑,手指轻轻敲点沙发背:“看够了吧,要是喜欢多瞧几眼,等下周去了疗养院,估计以后半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他这边话音刚落。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黎先生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饱含震惊,眼底映出来的神情不可思议,试图在他脸上捕捉另类情绪,可结果注定为徒劳。

“就算初夏最近情绪敏感,但绝对不是送去精神病院的程度。任辛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被你上升定性吗?”

一句话如倒豆子般外泄,黎先生的脑袋被愤怒所占据,就算他见过无数因为家庭不得不出来工作的人,可像任辛树这样毫无人性的却是第一个。

这并非诊疗,而是一场打着为初夏好的旗号,进行侵略般掠夺的谋杀。

黎先生还想再说,结果手腕被另一道力度拉住,生怕吓到他晃晃,随即传来初夏胆怯而细微的声音。

“别担心,黎叔叔。任叔叔肯定为了我好,那个地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据李医生说,疗养院四面环山抱水,几乎受不到外界干扰,更别说精神刺激……如果初夏去那里,一定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吧?”

一番话似乎耗净少年全部力气,最后半句话已经低不可闻,落在旁人心里窝窝得发酸,恨不得将初夏搂进怀里好生安慰。

“初夏,来。”

打断剩下话的还是任辛树,他依旧保持先前姿态,只伸出之前始终藏在背后的手,平静举在半空。

动作下,原本止住血的掌心再次开裂,几滴猩红顺着他指尖下落,砸在地板上如朵看不出来颜色的花。

“什么情况?”

黎先生蹙眉安静下来,他不敢确定这是否为男人的把戏,默默向前,将初夏护在身后。

任辛树看了他眼,并未作答。

相反,原本打定主意不开口的初夏侧目,在黎先生与吴文的视线盲区一点点直起身子,眼中哪还有先前不安与惶恐,犹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露出的神情洋洋得意。

“不为大事,初夏反抗来着。”

即便任辛树模样故作轻松,等捕捉到少年面庞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心底无声轻笑。

“方才,我原本想给他倒口水,谁知不知触及他哪点,抓起玻璃杯往桌边砸。吓跑了心理医生为小,还要朝我扔碎渣。”

说话间,任辛树反转手,将被鲜血爬满的掌心朝上,**裸送到气氛凝固点,脸颊笑意明显。

“你知道的,作为初夏的监护,我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可从福利院接回来,我隐约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

“起初,我觉得只是由于青春期的害羞与不安作祟,一开始并未上心,结果初夏的状态越来越不妙——”

任辛树蹙眉。

“到最后,不知何时竟养成他借着撒娇,不计任何代价也要达成目标的性子。以至后来变成我无法满足要求,就对人无差别攻击的坏脾气。”

他慢悠悠说完,似乎料到初夏不会反驳,收手顺势抽了块纱布,轻轻覆盖在掌心伤口处。

“……”

目睹完全过程,吴文始终未开口。

注视眼前堪比闹剧的画面,他隐约觉得,无论初夏还是任辛树,都瞒下来一个共同的秘密。可他现在还游离在两人的关系圈外,至今无法拿到通往正确轨道的钥匙。

隔靴搔痒的痛苦不比凌迟,但无法触及真相的无力比这更压抑数百倍。

最后,任辛树结束了这场闹剧。

“等初夏情绪稳定些,我就带他过去,情况你们也看见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晃晃被纱布包裹的手。

像块无声的白色旗帜。

/

回去路上,两人没了来时激动,车内空气沉寂得如被泡泡糖包裹,透不出一丝风声。

黎先生低笑,带着冷嘲意味。

“你信了他鬼话?”

相较先前,他这时透出难得冷静,看得吴文心生诧异。

“不信又能怎么样?我比你先接触初夏,稍微了解一星半点的他们在家的相处模式,对于监护人的关系来说……”

黎先生恰到好处补充。

“任辛树对初夏的掌控欲,已经有些越界了。”

他扭头,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他们现在已经驶离住宅区域,周围树木渐疏,高楼如雨后春笋攀升,黎先生回神,抬手渐下车玻璃,让冬日凛冽寒风吹散开车内扰人的热气。

一个不太成熟的念头,在黎先生的心底逐渐扭曲、挣扎、成型。

他知道,对于刚认识不久的孩子就做到如此份上,已经超脱黎先生本人事不关己的处世态度。

更何况这算得上任家的家事,更没有了插手余地,脑海中偏偏闪过初夏那双噙泪的眼,以及落在落在下巴算不上亲吻的示好时……

“我们帮帮他吧。”

黎先生出声,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句话,吊着一口气,喉咙声腔含糊不清。

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吴文反倒是流露了然笑意,可也算得上转瞬即逝。

“任辛树现在住的地方,从靠近院门起,就有无数摄像头与窃听器等着你的光临。别说进房子,就算站在院子那里的红外线监控都能生拔了你的皮。”

黎先生蹙眉:“他在防什么?”

“你我,还有心理医生。”

“那个老头?”

“……”

吴文愣神:“不、不是,另一个。”

他按下转向灯,车尾如滑入水的鱼利落摆尾,朝市中心的商圈驶去,好在眼下并非高峰,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停在那栋造型独特的奶白色三层小楼。

门铃声叮咚,阵阵催促,黎先生饶有兴趣打量着,他从未注意这里还有个别具上世纪风情的建筑,不由得猜测会是怎样的心理医生在此定居。

所以,等门后脚步声起,房门应声而开,身高足有一米八多的黑皮断眉男站在门口,还单手提着一对看起来分量就不轻的拳击手套,望过来的视线无比冷冰。

“……”

黎先生略显凌乱。

好在吴文先前有所耳闻,表情才没显得过于失态,他从兜里掏出从任家偷带出来的报告展开。

“岳先生,我想我们应该更有共同话题。”

他微笑。

“关于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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