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亭从未想过,他能在不同的地方捡到一个孩子两次,此时他正站在店门口抽烟,拿烟的那只手冻得有些发僵,吐出的烟里还混着冷气。田归程缩着身子走到他面前,还是穿着那天晚上的黑色棉衣,脚上的裤子还是短了一截,露着脚踝。
南方没有供暖,冬天温度低湿度大,冷的时候刺得骨头都疼。顾长亭上下打量他,将孩子拉进店里。
“冷不冷你?”
田归程身上都打颤,但还是摇头,脖子却缩了缩。他嘴巴冻得说不了话,张嘴的时候嘴巴都是僵的,他觉得自己像个有些年头的机器,已经迟缓得无法运作。
看着这一系列动作,顾长亭都气笑了:“我看你没冻死自己都不甘心了。”
他顿了顿,觉得话有些重,又继续说:“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回家?”
“他们说我晦气。”田归程有些艰难地说,“我就跑回来了。”
田归程说完观察顾长亭得脸色,看对方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就又说:“除了我爸妈家,我就只知道你家了。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顾长亭没说什么,也没赶孩子走。这里习俗如此,家里刚办过丧事的人过年期间不能串亲戚。
倒了杯热水给田归程,两人面对面坐下,他看着对面的人小口小口抿着水,抱着杯子取暖的手倒没有上次那么黑了,只是开裂地更厉害。顾长亭皱皱眉:“你舅舅呢?”
田归程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将实情说了。
王春和刘国富刚在小院里闹了一顿,就将人带着去了刘家。刘家在县城下面的一个镇子上,当年田归程外公还在世时,为镇上办小学出了力,所以刘家人在当地还算是受人尊重,年关里来拜年的人不少。
彼时田归程和几个表兄弟在院子里打纸包,他的表哥刘昌河也在。他力气大,一个人将好几个人的纸包掀翻之后,那几个平时就熟悉的表兄弟不干了,以刘昌河为首,几个人合伙将人推倒,伸手就要去抢田归程刚刚赢下的纸包。
“你们干什么?”
“把纸包还给我们!”
田归程不干,努力挣扎了几下,但因为近几个月没好好吃饭,体型上没有优势,仍旧没地上站起来,于是用脚将最壮的那个绊倒。谁知那小孩摔在地上后就开始哭闹,一会儿说田归程偷他们的纸包,一会儿又说让田归程欺负了,哪儿哪儿都疼。
一群大人循着声音看过来时,田归程已经将按着他的那群孩子一个个掀翻在地上,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将手上的纸包扔在地上:“我才不稀罕你们的纸包呢,做得一点都不好,一打就翻了!”
听到这话的几个小孩叫得更厉害了,非说是田归程偷了他们的纸包,还打人。田归程也懒得理他们,转身真准备出院门,就被几个家长拉住了。
“打了人不道歉还想跑吗?”
听到这话的田归程也懒得解释,想甩开那人的手,却被另一个拉住,几个人围住一个小孩子,七嘴八舌地数落田归程,他都当作没听见。
直到一个人说:“就说家里死了人不能串门,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啊?一个人闹出那么大的事,我看他爸妈带着他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莫不是中邪了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孩子以前跟着爸妈的时候,还挺有礼数,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谁带他来的?晦气的人带来干什么?”
田归程彻底炸了,拿头撞那几个人的肚子,用了全力,几个人一下全坐地上抱着肚子叫着晦气。
田归程气得发抖,头一回就要跑去找舅舅给他评理,谁知舅舅上来就给孩子一巴掌,将人鼻血都打了出来。
“道歉!”舅舅喘着气,胸口跟着起起伏伏,“打弟弟们就算了,你还出手伤长辈,你爸妈就是那么教你的?”
这情况一出,王春立时上去拉住刘国富,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去拉田归程:“归程,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你打人算怎么回事?”
王春将自己的儿子从地上扶起来,掸掉他身上的土。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心底的委屈更是泛上来,他红着眼眶最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转头冲出门去。
“让他走,我看他没地方去,会不会回来!”
田归程脚步顿了顿,加速向外跑去,在镇上遇到了妈妈的老同学,顺路将他送到了县城。
“所以你就跑我这里来了?”
田归程有些赌气地仰起头:“他们说我没地方去,我就到你这里来了。”
顾长亭看着他这样子笑了笑:“我和你舅舅、舅妈说了,我没兴趣养孩子,你不是听到了吗?”
“没听到。”田归程回得干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可真的没地方去了。”
顾长亭把孩子叫到自己面前,单手托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鼻子没再流血,但脸上还留着淡淡的巴掌印,看着打得很重。
“哭没哭?”
田归程哼了一声:“我才不哭呢!”
顾长亭佯装生气:“你不哭我都要哭了!你忘了你舅舅舅妈在我家怎么闹的?”
听到这话的小屁孩抿了抿嘴,偷偷看了一眼顾长亭的脸色,又低下头绞手:“可是我没地方去了。”
“你现在知道你没地方去了?”顾长亭抬手给了田归程一下,“下次要是还敢乱走,丢了我可不去找你。到时候被人抓走,把你卖给人贩子,一天只能喝一碗粥,还得挨打。”
田归程脸色变了变,突然抱紧顾长亭,四处张望:“哥哥,你不会把我卖给人贩子吧?”
“难说。”
顾长亭的店过年期间生意要比平时好些,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回家过年,喜欢到店里和朋友小聚,喝杯咖啡聊聊天。平时顾长亭一个人在店里都有些闲,没到这个时候就有些忙不过来。田归程提出帮忙的时候,他押着孩子在水池边洗了好几遍手,才把孩子的手洗干净。
“你要是想帮忙,就得把手洗了,你趴在地上打完纸包也得洗手,知道没有?”
田归程一边甩手,一边嘴里吸气,这水也太冷,刺得骨头都疼,偏偏顾长亭压着他洗了好几遍都觉得不干净。他鼓起嘴嘟囔:“那冻死我得了。”
听到这话,顾长亭揪住田归程耳朵:“再多嘴一句就回家。”
他手上没下多少劲,可田归程还是呀呀大叫:“哥,哥,我知道错了!”
田归程人勤快,和顾长亭配合,一个人做咖啡一个人端。他长得讨喜,留着个小板寸,板着一张脸,假装稳重,但在年轻顾客眼里就像个装模做样的小大人,见到田归程端着咖啡上来就要逗几下。一下午,整个咖啡店笑声不断,就是田归程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的。他跑到操作台和顾长亭说,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早就走了。笑得顾长亭上气不接下气。
这期间顾长亭打了个电话给田归程舅舅,对面听顾长亭说孩子在自己这里,沉默了片刻说:“行,长亭,你和归程说说,我当时也在气头上,打他是我不好。”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顾长亭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回店里,刚进去的时候看到田归程被一堆姑娘围在中间,有说有笑的,田归程笑得僵硬,看到顾长亭回来,叫了声哥,就跑了过来,一脸受委屈的样子。顾长亭摸了摸他的头,头发有些扎手吗,但是摸起来还挺舒服,他对顾客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田归程回了操作台后面。
“哥,咱们时候回去啊?”他在这儿就像个卖笑的,要哄一群“幼稚”的大人,“我都累了,脸都僵了。”
顾长亭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我捏着没僵啊。”
田归程躲开顾长亭的手,一边揉自己的脸一边说:“哪里是这么看的?”
“就当是你住我家,吃我做的饭,给我的报酬,这几天你可都要给我打工了!”
“不是吧?!我还得卖笑好几天?”
顾长亭看着对方夸张的演技笑了:“哪里学的?”
“我爸说的,他和领导吃饭就是去卖笑的。”田归程一本正经地说。
顾长亭曲着手指在田归程脸上蹭了蹭:“你想爸爸妈妈吗?”
听了这话田归程没有马上回答,他往顾长亭身边靠,和他一样倚在操作台上上,抬头看着顾长亭,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堪堪盖住眼睛,低着头看自己的眼里有些伤感的意味。田归程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觉得气氛有些怅然,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还行吧。”
顾长亭看出小孩在撒谎,他觉得田归程的眼尾有些红,但却没有哭,手不停地绞着衣服。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故作轻松地说:“我也是孤儿,有没有安慰到你?”
田归程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安慰到我?”
这哥问题有些难以回答,顾长亭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低头看着田归程,刚想随便说点什么,就听到他说:“我只会觉得哥哥和我一样,应该有人心疼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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