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错(一)

北萧关,位于凤翔府,原州平凉县西北界,又名陇山关。此关居中原之咽喉,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因此,虽经几朝更替,战事频冗,这霭霭萧关道,到了本朝,却依然一副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之景。

初春,子夜时分。

关内城东塬,眠花宫分舵,由地室临时改建的囚室。

一名眉很淡,鼻很挺,唇很红,脸色青白,长相有点邪气的青衣人歪在坐塌上,吊着一双灼灼桃花眼,盯着囚室中铁笼前被吊的青年。

他微垂着脑袋,看不清容貌。

上身**,下面仅着一条亵裤,双手在背后上下交叉,被人用拇指粗的铁链子拴紧后吊着,未着鞋袜的脚尖刚刚着地。

正是本朝三班六房用来刑讯时,最常用的苏秦背剑。

青衣人饶有兴味地看了好一阵,才语调浮薄轻佻道:“花错,你若就这么死了,花小娘子要问起,我倒是不知怎么答她了。”

像是被他言语中什么给惊到了,被吊的青年脑袋微晃了晃,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这个叫花错的青年,第一眼,鬓若刀裁,眼珠黑亮,明朗而俊逸的长相!

往第二眼看,细腰窄臀,身形清瘦,眼神干净、通透而犀利,非常招人。

花错轻呼口气,声音嘶哑,气息似有若无:“李……若书?”刚说完这三个字,他似乎被什么呛着一般,猛烈地咳了起来,嘴角有隐约的血丝。

“怎么样,这一手‘杏浆浇玉箸’可还伺候得你舒服?”见花错只是抬眼安静看着自己,并不作声,李若书突然眉毛一挑,轻叹一声,“用七寸长的银针钉入,而后把指甲一片一片剥下来了,再用辣椒油、盐水、蜂蜜涮上一遍,这么十指痛归心的妙法,对你似是没什么作用,花郎君熬刑的本事如此高妙,还真让人佩服!”

说着,他起身绕到花错身后,目光亦落在对方上下交叉在背后的双手上。

记忆中,这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秀气。

指甲和指尖齐平,颜色是盈盈的绯色,凹沟处有一个漂亮如眉的弧形。

那样的手,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利索干脆。可又因指甲上那一点绯色,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生出一种摇落霜风,屈指成春的感觉。

可如今……

李若书细细观察着花错被拔掉指甲,而血肉模糊的指尖,突然问道:“花郎君,你可知我为何没对你用那些鱼鳞剐、千刀剐的手段?”

花错微垂下眼帘。

他的睫毛很密,微翘,翁合间有一种不加修饰的俊秀。

他浑不在意道:“拷问之道,攻心为上。听闻李香主执掌眠花宫刑罚堂,对逼供一事,想必有自己独特的手段。”

闻言,李若书转到他身前,幽幽问道:“那你不怕吗?”

“我怕疼,也怕死。”说着,花错抬眼,倏忽轻笑一声道,“只不过,有句话,想必李香主也听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李若书不知怎的,因着他这一笑,内心突地一跳:“所以花郎君言下之意,你为了那一个‘信’字,就要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是忠是奸都不知的陌生人,连你那不良于行的亲妹妹都不管了?”

花错静静看着他。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澄净通透。笑时,眼底浮花,咫尺生春。不笑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淡漠。静静看人时,长而密又微翘的睫毛盈着许多春情,让人看过一眼,就会忍不住看上第二眼,第三眼……

“李若书,你既然说她是我亲妹妹……”花错沾血的唇角牵出一丝嗤笑,“若她已落在你们手上,你们为何不拿她来换温南荇的消息?难不成,一个不会武功,不良于行的小娘子,还会比你们少主的行踪更重要?”说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睐,又‘哦’了一声自我纠正道,“是我说错了,如今眠花宫的掌舵人,已是温南荇同父异母的弟弟温却邪了,所以该是‘前少主’才对。”

李若书面色一沉:“你就那么笃定,我们抓不到花佳人?”

花错曾在兴庆府左军巡院判官任上做过一年,对刑讯逼供一道,多少有点经验,因此他有意岔开话题道:“李若书,从我中计被擒到现在,你一直说要找一名独臂汉子,从来没提过‘温南荇’这三个字,这是为什么?”

没成想,李若书淡眉一挑,居然配合问道:“你很好奇?”

“这两年,我虽远在漠北,对中原武林大事,倒也不算一无所知。你们眠花宫虽然行事低调,但前宫主‘剑侯’温壅过世后,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儿子,启阋墙之衅,斗得你死我活,江湖上谁人不知……”花错一双澄净明目紧盯着他,不疾不徐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原本可是温南荇的人。”

李若书试探问道:“你是,在骂我背主求荣吗?”

花错故作懵然道:“全江湖都在这样骂你啊,你不知道吗?”

“……”李若书被气笑了,他倾了上身掐住花错下巴,语带不屑道,“还以为原殿前马军都虞候,御前第一高手,龙吟枪花榭的后人有多与众不同,如今看来,鼠目寸光,愚昧死板,冥顽不灵!不过如此!”

花错陡然笑出声:“原来你这人,这么不经激吗?”

因他的胆大,李若书愣是迷糊了一下:“我?”

花错甩了甩头,将自己的下巴从对方手中挣脱,而后微侧过脸:“李香主,我只想提醒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无名之辈身上,不如好好想想办法,怎么找到你们的前少主。”

“我不是正在努力吗?更何况……”李若书耸了耸肩,“郎君若是藉藉无名之辈,那在你手下,联手都未曾走过百招的我和段枕眠,又算什么?”

花错被吊得时间有点久,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鬓角已湿,双腿更是颤个不停。

微微挣扎了下,在一阵铁链的哗啷声,花错斜盯着李若书:“努力?就靠这些?”

对方有点邪气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惋惜。

“花郎君,你在军巡院任过职,应当知道,一个人再能熬刑,也是有极限的。”李若书意有所指道,“而且,我家侯爷吧,见不得太丑的东西。一个人再好看,若是被千刀万剐,那可也……”

“你家侯爷?”花错瞳孔一缩,“温却邪?他来了?”

李若书扬了扬很淡的眉毛,难得未出声。

“也对,能移穴换窍,封阻经脉,将我全身内力打散……”花错看似恍然道,“如此手段,除了将眠花宫的眠花宿柳内功心法练至第十三重‘锦上添花’的温二公子,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李若书突然笑了,眼里盈满欣赏之色:“花郎君为何这般笃定?抓了你的人可是殷小刀啊!”

“殷小刀最早师从雪山派,又转投唐门,最后功成叛出,她的内功心法走的阴毒一脉。”花错又吐了口血沫,快速补充道,“你是碧海派传人,贵派的内功心法流光飞影乃走轻盈一路。至于段枕眠,他受我一鞭,内伤未愈。而丁十三虽然一直在眠花宫学艺,但我和他对过一掌……封我内功的不是他。”

“你倒是看得通透,想必在我来之前,你应该试了很多种办法来恢复内力吧……”李若书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只不过看来收效甚微哦。”他看花错阖了阖眼,没有吭声,便继续诱哄道,“既然知道‘锦上添花’能移穴换窍,就该知道这封阻经脉的手段,除了施加之人,无法可解,倒不如好好配合,告诉我温南荇的行踪,也好少受点皮肉之苦。”

“无右楼关于温少主和楼大小姐的诛杀令被勾红了吧,李香主不是知道了吗?”花错语气平静,微垂着头侧过脸看他的神情,映雪衔霜。但不知为何,他嘴角一闪而逝的弧度,硬是让李若书感到了几分‘嚣横’,好似完全没将一切看在眼里。

李若书面色一变。

偏偏这时,花错还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诛杀令被勾红,代表买卖已成,温南荇和楼挽烟已死,所以你们其实是在找他们的孩子吧?”

“弑父杀兄,凌霸长嫂。你家侯爷,还真够声名狼藉的!”花错一垂眼睑,敛去其中垂垂欲下的暴雪,嗤笑一声道,“其实要真说起来,天下之大,哪处没有争权夺利?兄弟相残,也不是多么耸人听闻的秘闻。成王败寇,赶尽杀绝,古来如此。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

这个青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完最后一句话。

“花郎君……”李若书一撇嘴,很不高兴道,“李某虽非君子,但到目前为止,还对你留了一点垂怜之心。你若还这般不知死活,冥顽不灵,那可就该杀了!”

花错却以一种极冷静的语调问道:“杀了我,你拿什么向你家侯爷复命?若不杀了温南荇的孩子,安君侯府和眠花宫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家侯爷怕是寝食难安吧?”

“花郎君看来有恃无恐哦,只不过……”李若书眼珠子一转,从随身佩囊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在掌心,诡诡笑道,“郎君不妨猜猜这是什么?”

花错倏地瞪大了双眼。

有风,穿过透气小窗,吹着角落的烛火明明灭灭间他珉成一条直线的嘴,似开刃饮血后的剑,泛着冷硬的光。

那样笑起来该云开月朗,春暖花开的人,竟也有这般凶狠模样。

他冷冽问道:“你又想使什么手段?”

“这叫大慈大悲散。”李若书眼里带笑道,“原是唐家铺子唐大爷研制,并非剧毒之药。但有奇痒、奇酸、奇痛之效,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这药有个好处,可以把服用之人五脏六腑伤尽,又不形于外,外表不会留下一丝伤痕。”

花错被逼着吞下丹药,愤恨之下,忍不住出声嘲讽道:“你为了邀功,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你错了。”李若书笑嘻嘻凑到花错耳边,轻声道,“我行事,向来先为自己。”而后,他又一字一字问道,“花郎君听过人蛊吗?”

等花错从极度震惊和畏怖中惊醒过来,开始挣扎之际,他才伸指在对方脖颈轻轻一拂,而后施施然踱开,慢悠悠道:“现在,李某来帮花郎君回忆一下,一个月前,此地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断了条手臂,女的身怀六甲,已近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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