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见悲欢(七)

月情精神一振,又看向那老婆婆,决心要好好安慰她,劝她放下心结。

抬眸却见那老婆婆裹着身破烂发旧还有不少补丁的衣裳,斗笠也灰蒙蒙地破了几个洞,雪就从洞里漏进去,和花白的头发混在一起,更显得她灰暗、凄苦。

她仍旧悲伤,悲伤着悲伤着,再度行尸走肉一般,开始重复那个动作,继续去割自己的手掌心。

月情慢慢蹲下来,看着她这般作态,心中微酸,“婆婆,为什么要一直割手心呢,是不是因为有人对你做了这件事?”

那老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手,用坠满了鸡皮的手藏到斗笠里去擦泪水,又幽幽然道:“割手心么…它可以让雪停啊。”

月情愣在原地,“什么?”

老婆婆又幽幽然飘忽忽地重复了一遍,嗓子里传来一声含怨似吟的低泣,似极其不甘,不甘为何她坚持了这般久,雪却还未有停。

月情反应过来,连忙问:“您是如何知道,是谁告诉您的?”

老婆婆茫然了好一阵子,才咕哝着含糊道:“我不记得了,那是好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还活着呢……”

月情又问:“您今年几岁,或者说,您离世时是几岁?”

“我吗?”那老婆婆喃喃轻问,半晌后又低低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头发白了,身体坏了,没人要了,丈夫孩子都死完了…也没有等到。”

她说着,勾起了那段段伤心事,又开始低泣流泪,呜呜而哭。

月情听到她这么说,心下不忍。

人生之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这老婆婆却挨个尝遍……

她难受而又轻声劝道:“为什么要等呢?生死为界一切终了,您该放下的。”

老婆婆闻言却不肯,极其固执地摇头,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呆滞了半晌,浑浑噩噩,只喃喃念着,“雪会化的,很快就会化的,我会等到的,我会等到那一天……”

月情呆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哭声,竟渐渐也感到心头酸涩,眼眶发热,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声。

待连绝回来时,就看见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就剩他们三个可怜巴巴地蹲在路口。

一个抽抽地哭,一个哀哀地哭,一个默默地哭。

他:“。”

月情第一个看见他,哽咽了声,鼻音浓重地深深控诉道:“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连绝低头瞧见她红红的眼圈,舌尖一滞,片刻后才轻声回,“刚巧卖完了,便多等了一会。”

她难过侧目,鼻根酸酸道:“我不要听这些,我不听,你就是故意不想回来,我讨厌你。”

大雪飘落,轻起微风,吹起她的碎发,露出破碎的小脸,以及微微湿润的墨黑眼睛。

因为委屈、难过,眼尾泛起一抹艳丽的红,在白色的世界中,如此显眼。

也如此地灼目。

连绝有些僵滞,无法去看那抹红。他垂眸避开,再开口,语气免不了迟疑,“月情,你受到影响了。”

“我没有,”她快速否认,又去揉眼,入手却湿湿凉凉,不由更悲伤了,眼泪无声而落,别扭而嘴硬地道:“我讨厌你。”

余光中却忽而多出了一壶打满的桃花酒,她揉眼的动作微微一滞。

而熟悉的声音仿若近在耳畔,低而轻哑,“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月情吸了下鼻子,嗅到淡淡的香味,却仍旧埋下头不看他,而是漏出一点声音,抽抽搭搭地闷声说:“不要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她本来也不想他道歉,她想要的分明很简单。

可他根本领会不到她的意思。

月情静静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说话。

她终于忍不住偷眼侧目瞟过去,却对上了他充斥着困惑与不解的一双桃花眼。

分明是含情深深而望的眼形,却又如世间最钝之榆木。

月情一瘪嘴更难过了,为什么他是个木头啊,她呜呜而哭,悲伤从深处而来,眼泪滚珠似地往下掉。

这下子,连绝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他看着面前哭个不停的三位,沉默、迟疑了良久,默默掏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宗主见之,忍不住叫道:“天呐,连绝也学会了那一招!”

而此时此刻,连绝手捧行云通天境,注目而见,神色端正,仿若手捧明是非辨善恶之圣贤天书。

他学着月情将方才之事叙述一遍,神色认真而执拗,“求解:该如何安慰?”

附近·万剑宗热心苏饼一枚:“不好,已经开始人传人了吗?题外话:恭喜月晚哭丧天团,下次风宁发新曲时,可以发少宗主哭丧神图。”

附近·万剑宗知名穷剑修:“大师兄,你小心少宗主瞬身来揍你……”

附近·万剑宗章昱:“?”

附近·万剑宗章昱:“有三种解法:其一,将哭丧鬼打散,其二,将少宗主的眼珠子挖出来,其三,把你的心剖出来递给她告诉她这颗心只属于你。”

附近·万剑宗知名穷剑修:“有点吓人了二师兄……”

附近·万剑宗热心苏饼一枚:“冷静啊道友!!!这是黑心章鱼,别听他的啊,很简单,你只要告诉她我不会不要你,我一定会回来足矣!!!切记,语气一定要温柔、一定要情真意切!”

连绝逐句研读,学成归来。

他微微端正神色,在心中默念一遍,又努力温柔地朝她唤道:“月情。”

月情心中一动,埋在膝盖上的头也动了动,默默竖起耳朵尖。

他说,“我不会不要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真被他学到东西了?

月情心中诧异,又十分矜持地嗯了一声,忍不住勾起唇,随之转过头去,开心地看向他。

抬眼即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而此句一言,更是情意拳拳的掏心窝子话。

但她不感动,是真的不敢动。

连绝捧起那颗热乎乎、血淋淋的红心,道:“这颗心属于你。”

他又贴心补充道:“如若不够,还可以再掏。”

月情:“……”

滚啊啊啊!!!

连绝瞧她一眼,勾唇轻笑了声。

月情被吓得脸色惨白,滞了滞,看他这般模样,瞬间反应过来,好气道:“你居然故意吓唬我!”

他只是看着她,眸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随之又提起那一壶桃花酒,道:“酒要冷了,而且,是你捉弄我在先。”

“大王,你冤枉我,”月情当然不肯承认,快步而去一把抢掉他手中的桃花酒,再度委委屈屈难过道:“我可没有捉弄你,我是真心难受。”

说着,她抽抽地哽咽一声,又故意哼了一声,道:“也真心讨厌掏心窝子吓人的恶鬼,呜呜。”

连绝接话道:“既然你真心讨厌,那从此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此生不再相见。”

月情:“?”

她原以为连绝只学了一手,没想到他每一手都学会了。

她微微咬牙,道:“大王,你串词了,这是小师叔的台词!”

连绝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

蜻蜓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嘿嘿……”

他的嗓子早嚎哑了,笑声又粗又大,一出声就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一呆,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红肿着眼睛慌乱而又心虚,继续往嘴里塞枣泥糕,硬着头皮出声道:“请不要看我,也不要在意我,请你们两位继续。”

气氛凝滞,只余那熟悉而又冰冷的视线。

他费劲咽下喉咙里干噎的糕点,强颜欢笑道:“我的意思是,请你们两位继续追查为什么引魂术招来的是哭丧鬼而不是天魂。”

而这个问题,月情已经想到了。

“很简单,”她抱着桃花酒,道:“既然引魂术并未失效,那就说明逃走的天魂已经不再是鬼。”

蜻蜓懵了一瞬,打了个哭嗝,“啊?”

引魂术会招来附近的鬼魂,可如此长的时间过去,竟然唯有一只游魂受牵引来到此地,这说明卢嘉城里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二只鬼魂。

月情的目光渐渐游移至鸡皮游魂身上,“城中批皮鬼风浪已掀起一个月,处处是杀人食魂的恐慌、恶名。但纵然批皮鬼杀人食魂的手段再厉害,他也需得先破□□才得以吃掉灵魂,而那些没有**凡胎的游魂自然更容易被吸食,可一月已去,城中游魂尽数被吞食,为何她独独能幸存?”

蜻蜓呆了一瞬,手脚并用地爬到连绝身边,炸毛骇声道:“她是批皮鬼?!”

说完又觉不对,“所谓批皮鬼,是食其魂魄后砖入尸身取而代之,以此迷惑肉眼凡胎之人,继续杀人食魂换皮引诱,可她分明就是一只切切实实的游魂啊!”

月情道:“我并未说她是批皮鬼,我只是说批皮鬼不吃她。”

蜻蜓听完后稍稍放下心,他看了眼那哭哭啼啼浑浑噩噩的老婆婆,兴许是方才大家一块儿蹲在路边哭过而引起的哭友情,加之她又有八苦之痛在身,他深觉她又可怜又无辜又凄惨。

他便道:“兴许是婆婆运气好,恰恰没被发现,而且万剑宗那一行人已经去捉批皮鬼了,想来她刚好躲了去……”

蜻蜓咽了下口水,又古怪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短的时间,那天魂怎么能从鬼变成旁的东西?”

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天魂只需要学批皮鬼,杀掉最近的一个人藏在凡胎□□中便可以躲过。

但按理而言,天魂如此弱小,并不能做到杀人。

那么他是如何逃脱引魂阵的呢?

月情若有所思,抬眸却对上了连绝沉静失神的眼睛。

月亮上升,太阳西落,星辰散开,瑰丽而璀璨,洁净的雪反射着纯洁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而雪地上唯独倒映着她的影子,隔阂出一条明暗的分界线。

而她的心,也渐渐下沉、蒙光。

月情踩上雪地,发出咯吱咯吱声,沙沙轻哑,一步接一步,留下一连串的记印。

她走到了连绝的身前。

他微抬眸,光不明,并不能看清她的脸。

只闻她轻声问:“大王,你在想什么,或者说,你看到了什么?”

连绝默然无声地静静而立,又轻垂下眼睫不想多言。

但她的目光在夜色里就如天上月一般引人注目,令他避不开、逃不离,也无法躲避,无法逃离。

终于,他哑声道:“天魂吃掉了李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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