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见悲欢(十二)

“…”蜻蜓被她几个大字震得半晌没说话的,他晕乎乎地,好半晌,才咽着口水道:“月…月师傅,你,你真的不是修仙界人士,不知道化羽境界究竟有多厉害,化羽境…他就算伤重势弱,灭我们也只需要…一个抬眼而已…我们怎么可能,可能战胜……”

风宁抱住凝光,竟然罕见地没有大声反驳以及吹捧自己。

他承认了自己在化羽境面前抬眼可灭,可见一般。

月情却道:“正因如此,才显得他不可怕。”

见面前二者都看着她,她细细回想着这一两天发生的事,不,应该来说是卢嘉城近一个月来的事。

她道:“除开今天外,批皮鬼这一个月内一共杀害了八个人,义庄内是五具尸体,李香香一个,天魂一个,还有苏洛然昨天去追查的东南方一个。八,又是八,他明显在执念于这个数字,追求自己超脱于修仙界的境界,自诩为神,是凌驾所有人之上的存在。”

“但是,正如你所言,如此能耐的恶鬼将会有通天的本事,想要杀谁轻而易举,一如今天的城外草屋以及玄女庙。”月情继续道:“可是万剑宗的修士,我们都安然无恙。倘若说是因为他伤重势弱奈何不了我们,那这酒肆里的民众呢?”

她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神是无言民众的供奉与朝拜的,如若世间真的有神,那神的力量一定来自于信徒的信仰之力。所以我猜,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人,只是因为杀人可以恢复元气而不得不做,他真的目的,其实是想将所有人都扭转为他的信徒。”

“信徒?”蜻蜓皱紧了眉,又咬牙怒道,“谁会去信仰一尊四处杀人的邪神?!”

“邪神…邪神……”月情默默念着这两个字,道:“不错,的确是一尊邪神。”

“供奉正神需要立殿朝拜,祭祀焚香,而如若是供养一尊邪神,那会需要什么?”

蜻蜓道:“无非是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月情没出声,若有所思。

这恶鬼立志要做邪神,为此劳心劳力谋划了一个月,他铺垫如此之久,又小心翼翼,定然不会简单收手。

而今他突然一反常态,行事嚣张而毫无避讳,这说明,他对于他所谋划之事至少有了九成把握。

“月晚——”

酒肆的门被推开,闫星逐与柳篾花相继进入,他们二者的神色并不好看,对于卢嘉城所遇之事心感复杂,不过,这却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

“小师叔,柳姨,”月情抬起头,连忙应了句。

闫星逐目光下落,缓缓停落在她随手挂至腰间的封灵玉上,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柳篾花微垂眸,片刻后又低声道:“你直说吧。”

闫星逐闻言却拧起了眉,一双眼睛盯着月情,却迟迟不肯开口,难言至极。

月情不解,道:“小师叔,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闫星逐张开口,却突然摆头,想要离开,道:“算了,不提也罢。”

柳篾花未动,若水琉璃一般的眼睛倒映着眼前少女的面容。

她轻声所言,语气淡淡忧伤,“他觉得那只被你封入封灵玉的游魂是…叶仙首。”

一句话毕,声音清落,飘飘坠地,毫无分量,却像一颗颗大石一样往人心头砸。

那游魂矮小、佝偻、苍老、病态,怎么可能是一十六年前仙道魁首的叶凝冰?!

少宗主不愿相信,呆呆失声。

月情也怔在原地,许久,才扶起腰间的封灵玉,看着上面的宝石花纹,哑然许久,“叶…凝冰?”

闫星逐挣扎着道:“兴许…是我认错了……”

“你的确认错了,”柳篾花静静道。

她轻声说,“叶凝冰从不会哭,不论遇到什么,她总是最洒脱,永远都是超然的姿态。正如她自己所言,能上就上,上不了就跑,大不了往地上一躺,一死百了。”

闫星逐闻言失声,眼中划过许多情绪,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记忆中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

但他记得,她总是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戴着一破烂的斗笠,浪荡不羁地靠坐在树干上,晃着酒壶,嘻嘻笑道:“小星子,练剑呢,不要一板一眼,随心才好,随心才佳嘛。”

那时候他师从月如金,对于师傅带回来的朋友,这位无名散修叶凝冰十分不耐。

因为每次他练剑修行时,这位游手好闲的人士就会大咧咧往那一坐,碎嘴子地指手画脚,还特别喜欢给人算命,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神仙幡,遇人就招呼上,“算姻缘,算财运,算修行,不准不要钱~”

最后端详他一二,却幽幽叹道:“小星子,我给你算了一卦,你居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道侣了,惨,太惨了!晚年不保啊。”

闫星逐冷哼一声,他那时候深深地觉得,不论他自己往后能否有道侣,是否晚年不保,但叶凝冰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有。

然而一年后他就被狠狠打脸,最不待见的人居然还成了每天都要敬茶的师娘,这绝对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心理创伤。

而她也的确没有晚年不保。

……

“晚晚,你总是喜欢冲到最前面,不论有什么危险都置之不理,这一点,和她真的很像。不过和你的莽撞不同,她总是会想最省事的办法,平日里偷懒,斩妖除魔也偷懒,一律割手以血饲妖,聚而斩之……”

说着,柳篾花伤感地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那人的影子,又轻声说:“只是,只是…那游魂不会是她,但的确是像她的,她也喜欢穿青衣,喜欢戴斗笠,她说,这像故事中逍遥天地的侠客——桃花客。”

月情转动了下眼眸,半晌没吭声。

割手以血饲妖,聚而斩之——

她回想起那老婆婆不住重复地那个动作,以及她所言能令雪停的话与那深深的执念。

是她吗?

会是她吗?

月情心若擂鼓,上前一步,又惊而瑟缩地退了回来。

如若是她,又让人如何接受。

如若不是她,为何又如此地了解叶凝冰且深深执念于雪停。

她哑然,双手轻捧,捧着那封灵玉。

月情迟疑地抬起眼,漂浮在空中的少宗主已经定在原地,像被这三个字贯穿了心神,动弹不得。

她沉默片刻后又问道:“柳姨,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篾花恍然一瞬。

与叶凝冰初见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几年,二十多年了吧,但明明已经过去许久,她竟然仍旧深深记得那一刻。

叶凝冰实在不像个修士,叼着根狗尾巴草,手里掂着一葫芦酒,潇洒而没正形,手持着那神仙幡,真与那些江湖骗子如出一辙。

而撩起轻纱,却是一张明丽清冷的美人脸,莞尔一笑,又如阳春化雪,盈盈而声如冰泉石下流,且道:“这位便是柳师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惊世之美人。”

柳篾花有些怅然,回忆着那已经十分久远的过去。

那时候,她便已经知道月如金与叶凝冰结为了道侣,所以心中是不甘与充斥着怨气的,她以为会因此而苦许久,也会怨她许久,却没想到,如今记得的只有她阳春化雪的明丽笑容了。

人走后,先忘记的一定是缺点。

柳篾花想,一定是她离去的时间太久远,模模糊糊地,她只记得她的好了。

真犯规,她明明是很讨厌她的,尤其讨厌她叫她小花儿。

她和她从来都不熟。

从来都不。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柳篾花看着那双记忆中熟悉的眼睛,想微微而笑,牵起的嘴角却无比苦涩,“我想,这世间不会有比她再好的人。”

月情道:“柳姨,小师叔,这卢嘉城里有一玄女庙,所供冰天玄女,正是…我娘。可他人却道她能登仙首是偷了净月宗的一枚宝丹,甚至还夺走了…我爹的仙盟盟主之位……”

“你说什么?!”闫星逐语气骤变,神色一厉,“谁说的?”

月情见他反应,心下了然,哑声道:“众人。”

闫星逐怒气冲冲,握紧拳,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一群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所以,她是自己修炼至化羽境的。”

“除了自我修炼还能有什么狗屁宝丹,”闫星逐恶声怒骂,忿忿至极点,“有那宝丹不吃还留着给人盗?什么人臆想出来的,他以为我们净月宗的人是傻子吗?!”

“还有,仙盟盟主之位、仙盟盟主之位!”他怒声,又止不住地悲伤痛声,“那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吗?那时那景,妖族已经杀至长桑海,谁做仙盟盟主谁就第一个死!”

而十六年前长虹桥一别,打伤月如金,碎裂长明剑——那是、那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

十六年前的事的确已经成为了历史,妖族所造成的伤痛的确翻了过去,再无人在意,再无人铭记。

众人只看得见铺天盖地的大雪,凿不完的冰,堆积如山的小事,细密而似针扎的苦。

但叶凝冰真为此陨身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叫他小星子,指点他修行,嬉皮笑脸逗他敬师茶,活生生的叶凝冰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而这一次的伤痛,刻苦铭心的伤痛,有谁在乎,有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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