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光，与碎裂声。
还有他微颤的指。
夏彦抱着自己的键盘，跟在Ctrl后面，半混沌地离开场馆中央。
他微低着头，视线自然往下，占据视野中央的便是他怀中的黑轴键盘。
是他从老家一路带过来的键盘。
不是很贵的型号，更不是什么好牌子。长期的高频使用让ABS键帽打油发光，左手常用键的字母也被磨掉一半。黑乎乎的键盘本体甚至不会发光，因为发光的配置要贵上小一百。
只有轴是好轴，他特地挑的牌子货。刚到手时，他还特地拆下键帽一个个检查过轴体。
按照产品介绍，想成功释放技能，他需要给目标键位施加60N的力。
那是很轻的一个力度。
六分钟前，这60N的力，将整场比赛推向了深渊。
他低着头，周遭的声音模糊又清晰。
摘下耳机后的世界很热闹。观赛席上观众的欢呼与倒彩，环场音响中的解说对话与比赛音效，场中尚在比赛的选手操作音，他自己脚步声。四面八方的声音都被和在一起，被放在场馆这个锅里混合、揉搓、发酵，最后不知道要膨胀变成什么样。
嘈杂到他暂时失聪。
他好像只能听见耳中回放的，傀儡突然解体碎裂的效果音。
夏彦眼睛看着键盘，脑子里却还是那一刻的画面。
他出手了。
卡在一个完美的角度，影者闪出他叠到极致的刃。
但他既没有伤到Boss的脑袋，也不是可能出现在旁的July。
必杀的一击，被闪现上前的June用肉身拦下——然后用造物检修的技能将伤害转移给了July的傀儡们。
巨量的伤害被翻倍灌给本就状态不佳的傀儡们。
满场碎裂声甚至盖过Boss的被击杀提示音。
再往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他被July击杀。
Ctrl一个人没办法拦下双子星。
三分半钟后，机械女音无情宣判，此局尘埃落定。
“谢谢，工作辛苦了。”
“应该的。”
“那个，嗯，导播刚才问，方便现在进行一下赛后采访吗？”
“……”
夏彦跟在Ctrl身后进了休息室后，就默默地留在原地，像个人机一样停在一旁。
经理和工作人员的对话自动输入他的大脑，又毫无波澜地从耳朵滑了出去。
看着夏彦呆子的状态，周樟暗道不妙。
他把目光投向另一位靠谱队员。
不仅是周樟感到棘手，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其实内心无比尴尬。
好想把耳麦扔掉。
为什么是我来传话。
人家肯定不想输了被采访啊。唉，希望不要冲我发脾气，我就是个传话的。工作人员面上维持着不完美的友好微笑，心里已经给破导播骂了几轮，恨不得装聋作哑。
场面停留在微妙的沉默中。
“我们还要训练。”Ctrl将自己背包拉上，转身开口。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工作人员很识时务：“好的好的C神，我跟导播回话下。”他语速极快，捏着麦到嘴边，故意当着全队的面高声道，“导播是我Win这边说不方便采访。”
“我……！”
夏彦感觉全场的目光瞬间被聚拢在自己身上。
他还是没有抬头，他看着手上在聚光灯下已经显出几分寒碜的旧键盘：“晚点采访下也……”
“不好意思，导播问咱们能不能再商量下？”工作人员谨慎地插话。
导播在耳麦中的语气可没半点商量的意思，他有苦说不出：“June和July接受了欧区的采访，咱们这边，可能还是也采访下更好？”
Ctrl已经把外设收拾完了，一副下一秒就要拜拜走人的架势。
他没有看面露苦相的工作人员，而是快速扫了眼夏彦和周樟：“他们说什么了？”
这是有戏的意思！
工作人员立马对着耳麦又是两句。
“他们现在还在直播采访中。要不我先喊咱们这边的采访团队过来，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咱们抓紧问，早问完早问好哈哈。”
Ctrl把包往边上一放，自己带头在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在场几人，明面上他分量最重，他的举动无异于放出某种信号。
“不急。我也想看看他们说了什么。”他掏出手机径直打开欧区直播的同步转播。
周樟也立马反应过来里面的门道，他一个顺手先把门关上。林教练则把杵在门口cos门神的夏彦抓到沙发这来。
Ctrl还顺手开了外放，July那叽里咕噜的鸟语瞬间充斥这方休息室。
“……很精彩的战斗啊！Ctrl的防守还是那么的稳固，我没想到他会选出白龙，我真的很久没有见过白龙上场打防御了。”
“Fire？”
“Fire……”有些可恨的反问和停顿。
“He had played his role. Wait for the next game.”June用两个短句杀死这场没意思的采访。
“Ohhhhh！June~What a nice……”主持人为难得能遇到June回答采访而激动。Ctrl懒得听继续听马屁，直接给关了外放。
好像也还行？
夏彦抓到了June后一句的“下次再战”，平淡的语气也不像是挑衅。
刚才贸然出声，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采访。自己只是不想就那样输了比赛就回避，就那样躲在Ctrl后面，就连不接受采访也等着别人去说。
对面采访已经结束，周樟过去和工作人员交涉，最终敲定五分钟后以出场跟拍的方式简单采访下。
出场跟拍一共也说不上几句话，当然达不到导播的预期。但毕竟还要考虑到Ctrl这个今年世冠的面子，以及Win身后老板的传言。
算了，去球的。
导播夹在压力之中，勉强同意。
砰地休息室的门再次关闭，倒霉工作人员逃也似得飞速离开这个压力漩涡。
“嗯嗯，你们说吧。”周樟守在门边，对耳麦里的缪尔和白窗道。
夏彦这才发现，他的经理和教练耳朵上居然也挂着耳机。
这次开口的是坐在身边的林教练，他原话转述：
“绝大部分采访都是July回答的。他说明年会考虑回赛场，今天打得很开心，夸了下Ctrl的防守。”
“说到夏彦的时候被June打断了。”
电话那头，白窗顿了下，选择把June原话翻了遍：“比赛中，他曾尽到自己的职责。期待下次对战。”
清风过水面。
Ctrl帮忙中译中：“意思是你还可以。”
其实以June的性格，能亲口说出套话已经是一种赛后认可。同样都是套话，高冷挂的世界级选手和满嘴跑火车之人说的当然还是有区别的。
但也不必过度解读，毕竟他弟弟July当时的语气未必是想说什么好话。
Ctrl看了眼手机时间：“想想怎么说。三分钟后采访的应该就会到，先收拾东西吧。”“最好他们一来就往出口走。”
夏彦反应过来，伸手接过林教练递过来的包，三下五除二给自己的半旧外设收拾好。
-
十分钟后。
国体中心电竞主会馆门口。
“嗯，那在第十关，Fire的出手是不是有些鲁莽了？是你们队内商量的吗？还是？如果当时等一下Ctrl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采访者抓着话筒追问。
标准回答应该是：赛场上变得很快，当时有我们的考虑。
或者干脆闭嘴。
采访者对回答并没有抱有多少期待。
他干这行已经几年了。
输了的队还能怎么回答？要么装死，要么随便说说，要么哭一哭，哦还有问着问着甩脸子的。
他一手举着话筒，一手裹了裹大衣。
呼吸间，白气从鼻子中喷出来。这上京晚上可真冷啊，赶紧采完我要回去捂暖气去，他腹诽道。
“是我决定要上的。”
“比赛没有如果，接下来的全明星我也会全力以赴。”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少年的话语与身姿以毫秒级的延迟被同步直播给全世界。
黑夜中，黑衣少年红发如火。
场馆的外灯打在他的身侧，明暗交界之中，他面朝镜头，掷地有声。
“打断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队要离场了。”眼看都出场馆走了好几步，趁着扛着镜头的和拿麦的都被这话硬控中，队尾的周樟一闪，作了个打住的手势。
采访都是专业团队，立马镜头一转。
无论刚才Fire回答与否，按照规矩，出场跟拍出了场馆大门就意味着该结束。虽然作为新闻工作者需要一些狗皮膏药般的坚持，但进退有度嘛。
电竞是个日益成熟的圈子，他们需要遵循一些默认的规矩。
周樟在镜头外像赶羊似地把所有人轰上车。
-
宝格丽酒店。
“你们回来开慢点。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喊点餐，正好你们回来吃？”
比赛期间为了饮食安全，他们都尽量少乱点外卖。白窗长臂一展，拿过印着客房服务餐单的折叠页。“这个点中餐不多了。”“嗯嗯，行”“还有吗？”
“拜拜。”
通话结束，白窗摘下耳机。
他顺手把耳机还给缪尔，缪尔把这只单左收回耳机里。
哎？我为什么要用他耳机？我自己进语音不也行？
看着缪尔的动作，白窗突然意识到。
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缪尔侧头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给他们再点吃的。”白窗一溜烟滑着转椅离开，“你要么？”
“不用。”缪尔继续看着今天的比赛回放。
夏彦：输了回来也能有饭吃吗？
窗/缪：？
-24/12/1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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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众生百相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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