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芙把手里灯笼递给文竹:“他这两日早出晚归跟着廷监去查案,好不容易事情了了,也该歇一歇。”
文竹接过灯笼,仍有些不放心地往后看了看,确认无异后,才赶紧跟上齐芙,护她回内殿。
寒夜静静中,文竹跟在齐芙身侧,抬眼再垂眸,几度欲言又止。
延庆宫共有十二名宫女内侍,在这其中,文竹算是资历最深的。她十二岁入宫,从前伺候先帝瑾妃,如今新帝登基,又被分来伺候齐芙。
十年侍奉生涯,后宫规矩与秘事,她已见得多。今夜见齐芙单独带王之到后院交谈,又经由那一阵奇怪异动后,文竹心中总觉不妥。只是在后院时,碍于满院宫人在场,既不能拂了娘娘之令,又不能让其他宫女内侍察觉异样,只能默默领人退下。
文竹心里想着事,一抬眼见齐芙已经走到内殿门口,赶紧走上前,推门落灯,扶着齐芙进殿坐好。
暖意氤氲的屋内,文竹终于憋不住,一边给齐芙解开斗篷,一边小声抱怨起来:“这王之看着是个懂规矩的机灵人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起糊涂来。”
齐芙侧头,看她。
文竹低了头,将斗篷挂到一边木施上,委婉解释道:“刺客一事刚过,又是这样冷的天。王内侍再是疲累,也应当护着娘娘回殿才是。”
文竹是婢,明白哪些话自己不该说。即使延庆宫这位绮妃,是出了名的和善好伺候,她也不敢逾矩多言。
其实妃嫔与内侍,总不该太过亲近。一是因为这些内侍虽已净过身,可毕竟是男子,过于亲近容易招惹是非;二是因为这王之实在与其他内侍有些不同,先不说那一张朗目星眸的俊俏脸蛋,光是他那八尺高个。就足够惹眼。
文竹是个恭顺忠心的人,跟了哪位主子,便是全心全意服侍,绝无背主之心的。此时心里多思,也不过是想着陛下向来对娘娘冷热难定,若是再被人故意编排些闲话,传到陛下耳里,只怕娘娘的日子,要过得越发艰难了。
齐芙却不以为然,只是笑笑,悠然半躺在茶座上:“王之是替延庆宫长了脸,我不过自己提灯走上两步路,无妨的。”
茶座软垫温厚,齐芙躺在上面,脑中闪过王之满身染血的模样,又不禁想起在那危急关头,他将自己紧紧护在胸前。
他的胸膛厚实□□,好似铜墙铁壁般将自己护住。齐芙恍神,想起前世入宫五年,似乎从未有人如此坚决地挡在自己面前,竟敢用肉身抵刀剑。
文竹挂好斗篷,走到茶桌边,给齐芙奉上一盏热茶:“今日天冷,奴婢早命人泡好了祁门红茶,给娘娘暖暖身子。”
齐芙接过茶,指尖划过马蹄杯,回想着方才后院之中,那刺客倒地后,王之检查刺客身体的动作,似乎......很是熟练。
齐芙闭眼,心底隐约渗出一丝不安。却因复仇之火已燃透心房,很快就将这一丝怀疑不安烧成灰烬。
一盏茶喝完,齐芙坐正:“文竹,替我摆好纸笔。”
“娘娘是要写字?”文竹问的同时,已走到书案前布置好笔墨纸砚。
齐芙走到书案后坐下,提笔,思考一瞬便落笔。
文竹立在一旁,有些好奇地去看。等到齐芙画完了,却是一脸的疑惑。
齐芙放好笔,抬头看见文竹满脸疑惑,笑着问她:“怎么,这都不认识?”
文竹摇头,眯着眼睛仔细去看那画,仍旧是认不出:“奴婢眼拙,当真不认识。只是看着似龙非龙,既眼熟又眼生的。”
“宫里到处都是,怎么还会眼生?”齐芙把画举起来,好让文竹看得更仔细些,“再看看,是否在哪儿见过?”
文竹再度凝神去看,只见那纸上画了一只龙头兽身长有双翼的奇怪动物。说龙不是龙,说鸟不是鸟,十分奇怪。
“娘娘,奴婢实在认不出。”
齐芙只当她是一时没想起来,提醒道:“传闻龙生九子,三子嘲风龙头兽身,凰翼加身。你在宫里待了十年,难道不曾发现,各宫檐角上立着的那只瑞兽,跟这嘲风长得一模一样吗?”
此话一出,文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娘娘所画是飞檐瑞兽。奴婢在宫中虽有些年头,不过整日只管低头做事,少有时间抬头看天,倒是未曾注意过这瑞兽模样。”
皇城之中等级森严,宫女内侍弓腰低头是常态,仰头望天是不敬。
齐芙听出她话中之意,也明白进屋之时她提到王之所为何意,又想到往后自己与王之独处密谈之事,只会多不会少。
想要稳妥地与王之亲近,就得用到文竹打掩护。
心思百转,齐芙放下画,对文竹正色道:“外面规矩如何,我是管不着。不过在这延庆宫,只要是陛下不在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破烂规矩。从前在家中,爹娘与我宽松,我也是恣意惯了的。如今虽在宫中,却也不喜欢被规矩框条束缚,不喜欢分什么尊卑贵贱。”
宫中上位者,何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文竹听得愣住,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文竹,”齐芙眼里带了笑,“我与你,与王之,与这宫里的宫女内侍都一样,都是在陛下眼底下讨生活过日子的人。他若在,咱们就做出恭敬规矩的样子给他看。他若不在,咱们自己,也就活得顺意些吧。”
齐芙说得真切,文竹听得热泪一滚,心里一阵暖流淌过,当即就要给齐芙跪下磕头。
齐芙拉住她,让她站起来:“既说了不讲这些规矩,又来跪什么?”
文竹忍泪,开口就带了些哽咽:“娘娘荣宠无双,又和善仁慈的很,能在延庆宫伺候,是多少宫女羡慕不来的好事。奴婢平日出去办差,常遇见福元宫的莞清,每回见着她,都要听她吐上好一阵苦水。若她知晓娘娘今晚这番话,怕是要嫉妒的睡不着觉了。”
“贞妃是工部尚书长女,又替陛下诞下昭阳公主,”福元宫里住着贞妃,齐芙放下画纸,想起她那双细长微勾的柳叶眼,“在她宫里当差,怎会还有苦水倒?”
文竹收了眼底热泪,俯身凑到齐芙耳边,轻声说道:“正因如此,莞清的日子才难过呢。奴婢听她说,贞妃多疑善妒,若陛下多看了哪位宫女一眼,那宫女第二天定是非残即伤。不止如此,就连日常伺候中,福元宫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莞清曾说,福元宫每日都有宫人受杖刑,原因无非发髻梳的不舒心,或是宫女奉茶慢了点,亦或是内侍应声迟上一句,总归都是些琐碎由头。”
齐芙听着文竹说话,将手中画纸折叠。
贞妃骄纵,倒也是出了名的。不过想想她的身份,也就不觉奇怪。母家势大,又有公主傍身,再加陛下对她颇为宠爱,再没有嫔妃比她更风光了。
“贞妃跋扈,是有她跋扈的资本。”齐芙将画纸夹进桌案上一本旧书中,起身往妆台走。
文竹跟过去替她卸去钗环,篦发揉肩,轻声宽慰着:“可在奴婢看来,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是谁也比不上的。”
齐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哑然失笑:“陛下待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何苦说这话来逗我?”
齐芙止声,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唯余窗户门缝隐约传来几声喑哑风声。
等到寒夜风声渐大,文竹也给齐芙换好了干净亵衣,扶她到床边歇下。
吹去屋内烛灯,唯留窗台一盏细小引路灯,投出一条窄窄的昏黄微光。齐芙躺在床上,整个人窝在暖被里,想着重生后的事,想着自己复仇计划,想着王之。
想到最后,脑中只剩刺客长剑刺来一瞬,王之将自己护在胸前的场景。
那胸膛的热,包裹着他惊雷般的心声,一下一下传到齐芙心口。
当时危急慌乱,并未仔细感受到。此刻平静下来,才想起那剧烈震动。齐芙一时耳根发烫,心思乱了半分,扯起被子蒙头欲睡。
闭着眼睛费力去睡,眼看要睡着,齐芙脑中又闪过一个问题:王之幼年入宫,净身后便在内官监受训,直到十六岁才被派到自己身边做内侍。既是普普通通的小太监,那他一身的武艺,又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来得不是时候,齐芙此刻困意正浓,根本提不起意识去思考。
很快,在屋内一缕昏黄烛光飘摇中,齐芙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狗皇帝不在的时候,齐芙总能酣睡无梦,一闭眼就从天黑到天亮。
这回也是如此。只是当齐芙睡醒睁眼时,看见的并不是文竹等在床帘外的身影,而是一个披着紫貂鹤氅的高大身影坐于自己床边。
那浓眉凤眼,嘴角带笑,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之人,正是狗皇帝魏杞泽!
一瞬如被噩梦惊醒,齐芙慌乱起身想逃,坐起身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现下无路可逃。于是换了姿态,低头给狗皇帝行礼:“齐芙贪睡,竟不知陛下驾到。”
魏杞泽这几日事务缠身,今日终于得空来延庆宫,又见她睡容乖巧,一时心情大好,满目柔情。
见齐芙行礼,魏杞泽更觉满心化作秋池水,伸手去摸她后颈,柔声道:“无妨,只是朕看芙儿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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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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