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从印绶监回来的时候,齐芙已回了内殿,脱了斗篷,正捧着本书坐在里间桌案后面看。
桌案之上整齐干净,鎏金铜羊的镇纸放在笔架旁,先前白呈远写的那张药方已不见踪影。
眼睛看着书,耳里听见文竹推门进来的声音,齐芙也不抬头,只随意问着:“办妥了?”
文竹两手捧着一只红木托盘,听见娘娘问话时,眼神往地上打了一下,又很快抬起头,将托盘搁到左手腕上,笑着抬帘近前答话:“回娘娘,已送去印绶监了。我亲手交给徐掌司,盯着他封信打上火漆的。”
齐芙翻了一页书,懒洋洋道:“送个信而已,怎去了这么久?”
文竹将手中托盘轻轻放到桌案上,齐芙拿余光瞥了一眼,看见是一副葫芦景补子。
“奴婢从印绶监出来后,又顺道去了一趟尚服局,取了明日宫宴要穿的新补子。”
齐芙合上书,垂眸瞧那补子。精细的朱红刺绣,金线挑着葫芦边,尊雍华贵,一看便知。
“这补子做得精巧,”齐芙拿手去摸,指盖从绣线上划过,“这般好的绣工,若不配一件绣工同样精巧繁复的吉服,只怕要压不住了。”
翌日,宫城之中灯笼飘飘。齐芙穿了一身朱红吉服坐在内殿茶座上,茶桌上放着鸾凤冠。
金镶宝石钿花的鸾凤冠,静静地闪着光。
今日新岁初始,宫中一片欢腾祥和。齐芙也给宫人们添了宽松,允他们若无杂事,尽可歇息玩闹,只不许过分嘈杂。
王之在门口守着,看见文竹端着茶盘走过来,忙替她开门。
文竹笑着与他说话:“现下无事,大伙儿都回屋躲闲了,就剩你个老实人。”
王之嘴角浅浅一动,也没说话,只颔首送她进去,便又关了门。
“娘娘,”文竹将茶盘放到茶桌上,端起白玉茶壶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午膳还是多做些吧。等到了宫宴,规矩礼法多,娘娘又吃不上什么的。”
齐芙接过茶,意兴阑珊,敷衍应着。
岁日,宫里规矩能有十箩筐。
魏杞泽身为帝王,一早便要去奉慈殿祭拜先帝宗亲,七七八八折腾好一会儿。这边忙完,还要赶去奉天门行大朝会,看着文武百官乌泱泱一群人跪行庆贺礼。
大朝会繁缛啰嗦,临近午时方能结束,时辰刚好接上奉天殿里的百官宴。
前廷这般忙碌,后宫也是得不了清闲。五更时,齐芙正酣睡,却生生被花炮声音惊醒,又因那焚香味道实在太大,熏得自己再也睡不着,只好唤了文竹进来替自己洗漱更衣。
齐芙睡意蒙蒙,闭着眼睛任文竹替自己梳好发髻,还未起身,就听门外有宫女叩门,说是膳房温好椒柏酒,煮了银饺子。
等喝完椒柏酒,咬了一口银饺子,这才清醒过来。
慢条斯理喝完手里一盏茶,齐芙把茶杯搁到茶桌上,见文竹又要倒茶,顿觉肚里晃晃荡荡像小河,忙抬手制止她:“喝不下了。”
文竹笑笑,将茶壶放回茶盘中。
横竖无事,不过是等着用午膳,又等着酉时四刻前去保和殿罢了。齐芙仰面半躺,眼睛望着头上顶格,心中已将前世这场无聊的宫宴回想了一遍。
午时百官宴后,酉时这一场,便都是些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了。
“文竹,”齐芙贪玩,加上这段时间耍心眼,在魏杞泽那儿得了些松快日子过。身心一舒坦,骨子里的玩性就又冒了出来,“左右宫宴无趣,到时候我寻个由头早些走。你让王之提前温些酒,等我回来,你和他一起,陪我喝两杯。”
齐芙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酉时三刻,齐芙领着文竹出了延庆宫,走前叮嘱王之温两壶酒。王之有些愣,齐芙知他心里害怕,笑道:“怕什么,出事自有我担着。”
酉时四刻,宗亲嫔妃都已立在保和殿内,只听殿外大乐响,众人福身低头,迎圣驾进殿落座。
戌时二刻,齐芙眼瞅着魏杞泽和康王有说有笑,贞妃坐在一旁斟酒侍奉着,自觉到了该走的时候,便眼神示意文竹去找张怀恩。
文竹得了娘娘授意,走到张怀恩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齐芙侧头去看,只见张怀恩上前两步,俯身在魏杞泽耳边说话。随即,魏杞泽也扭头看向自己这边。
齐芙与他对视,故作神色恹恹。
片刻后,文竹回来回话。
“陛下允了,说娘娘既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着吧。”
齐芙有如得了大赦,心中欢喜,却记着不能表露,只将手搭在文竹手腕,慢悠悠起身往殿外走。
待走到殿外,望着宫城红烛灯笼染透夜色,不知怎的,竟回头看了一眼殿内。
舞姬婀娜身影中,隔着杯盏与人头,齐芙的眼神寻寻觅觅,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外穿一件朱红蟒袍,脖颈处露着一截雪白衣领。身体虽瘦削,看着却不单薄,反透出一股仙风道骨圣人遗风来。齐芙的眼神往上,看见那一张眉目舒朗的脸,心底猛然闪过一丝寒意。
一时心慌,忙移了眼神要转头。只是转头之时,又与御座之上的魏杞泽对视一眼。
他是笑着的,可眼神却是冷的。透过喧嚣吵嚷,活像一双冷箭。齐芙扯着嘴角冲他一笑,忙转身领着文竹回了延庆宫。
戌时四刻,延庆宫中宫灯摇晃,照出风雪寂静一片。可一片寂静中,总隐约有些奇异声响。
循声去找,原来是偏殿之中有细微人声,和清脆杯盏碰撞声。
“哪有人一杯就醉的?”
齐芙皱眉,提起酒壶,把文竹的空杯又添满。文竹脸上红扑扑,眼神已经开始缥缈,眼看着酒杯又满,吓得连连摇头只说不能再喝了。
齐芙可不管她这些,只拿自己酒杯与她一碰,仰脖一饮而尽,挑眉看她:“我都喝了,你还不喝?”
文竹不敢不从,只好晕晕乎乎去端酒杯,王之坐在一旁,两手捏着酒杯,一声不敢吭。
内卫不能饮酒,自己向来都是滴酒不沾。方才一杯酒下肚,已然两耳发烫了。此刻看着文竹分明已经喝醉,娘娘仍不肯放过她,忍不住心虚害怕,唯恐祸及己身。
等到文竹喝下第二杯酒,“扑通”一声歪头栽倒在桌上时,看着齐芙转而看向自己,王之头回觉出害怕,忍不住喉头一咽。
“王之,”眼瞅着文竹倒下,齐芙指尖勾着酒壶把手,起身坐到王之旁边,“她醉了,你陪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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