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宁独自折返回去，脚步不快，停淮给他提着灯，垂眼观心不言语。
那林蔓是三殿下依瘦马的标准教习的，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政务绯闻无所不晓，再兼之身为男子，帏帐内又因是天残盲目的，别有一番风流意趣。
有些显贵甚至会以得其侍奉为荣。
而小林氏常往来贵女席宴，常听几位隐晦暗骂这下三滥的东西，自然对其印象不佳……遑论这贱人而今竟将主意打到了江简宁一个孩子身上！
她怒斥：“黑心肝的东西，忒不知羞耻，那贱人若再打量你的主意，或是邀你过府、请你叙话，一概推掉！”
刚从小林氏屋里出来，停淮便上了前来：“白日情急，将马车留在了林府，林公子传话说请您改日过府品茶。”
江简宁神色不变，也无轻贱之色：“我不过一伴读耳，京中世子宦贵，在我之上、官居要职者如何？”
停淮如实答道：“不知凡几。”
江简宁笑道：“可见也不必自视甚高，他若磊落相交，我也以礼相待便是。”
虽然小林氏对其贬评甚低，可他倒并不认为林蔓接近他，是存了什么腌臜心思。白日见他玲珑剔透，固然有三皇子默许，安知他不是另有心思？
况且，若要打探煜阳侯府，从他区区一世子身上能打探得出什么——既然高管爵勋里不少人是其帐中客，说句大不孝的话。
攀附煜阳侯本人才该是捷径。
“他呢？”江简宁问：“还在跪着？”
“是，”停淮道，“停柏在那里看着。”
寥冬夜色里，连虫鸣都无，于是四周静谧，只闻刺骨寒风吹刮枯枝的飒飒窸窣声。江简宁似是闲聊般道：“过段时间等风波过了，我便将江疾送去邠州，你看谁与同行最为合适？”
江简宁有意栽培停淮做心腹，便叫他逐渐统筹下事。故而从前停淮只是多一分阴狠，现在随着气度眼界跟着起来，也有了点莫测高深的影子。
停淮思索片刻：“我观停柏此人忠厚老实，又对世子怀有感激之心、知恩图报，若他愿意前往当是最好。”
江简宁慢悠悠问道：“那若停柏中途变节，与他沆瀣，又该如何？”
停淮毫不迟疑：“拿了他家人捏在手里，若有异动，便以骨肉亲情胁之。”
“可停柏曾被后母虐待，后又被变卖，此法恐不奏效。”
停淮语气平淡而残忍：“异域有蛊毒类的左道，可给他下毒，视其衷心而给解药。”
只是他并没有听见世子任何赞许或不悦的声音。
停淮心正惴惴，却听世子叹了口气：“是药三分毒，也不必做得如此绝情。”
平心而论，停淮所述都不失为好法子，只是江简宁私心作祟，听不得什么毒啊药啊的。
有时他连酒都见不得，只觉得那酒液涛碧里藏着封喉的剧毒，要拉他入无间地狱。
“停柏之前还有个姐姐被卖掉了，你去着人查一查，看看能否接到府里居住。”
那是曾经还叫“吴玉”的那个小太监说的秘密——江简宁原以为他这一次是要报恩，不想他还是一样的人面兽心，要拿萍水相逢少年托付的私秘当做挟持的筹码。
江简宁此刻罕见地起了一点愧疚……不过很快他就对自己说，这不一样。
若停柏能对他从一而待，他当然会重信守诺，善待他们兄妹。
毕竟这是他前世得来的密辛，停柏此世并未提过，他理应假做不知。
但停柏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提过——他与江疾朝夕相处，虽然恪尽职守地保持着距离，但内里也还只是个拘谨好奇的小孩子。
江疾偶尔与他谈天，话像钩子似的，早就把他钩得七零八落。因此，江简宁能想到的事，江疾也能想到。
江疾又跪了整整一大天——上次有江简宁横插一脚，这次他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叫江清麟格外开恩，除去江简宁身边那个细高个来给他送过一碗素面，便再无人多理他一句。
江疾当然不会老实跪着，他站起来弹了弹临近的一块牌位，差点给人家弹了个倒仰，自说自话：“想必祖宗不会介意，对吗。”
那祖宗早就入土、敢怒不敢言，几排牌位无声地怒视着这不肖子孙，当然也无可奈何。
一旁站着的停柏看起来也无可奈何，他嘴唇开开合合——虽然嬷嬷要他看着二公子，可是二公子……他又做错了什么呀？
难道叫歹人绑了，也是他的错吗？
他应该叫江疾再跪回去，可是他又想起以前后娘逼他跪着认错的时候。
于是停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慌乱地低头假装数着地上的砖缝。
江疾从他身上得到了想要看见的反应，神色不动，也假做不知，往地上一歪，十足一副纨绔骨头样。
……还怪舒服的。江疾新奇地想，以前正坐时难免腿脚酸麻，但为了礼数、还有千万双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得不如此。
现在多好啊。
人活一世，何必委屈自己。
只是这次他自己在这受罚，时辰一到，竟连个来开门提醒的人都没有。仿佛那风光一时的二公子又被剥去了那层虚假的泥塑金身，重新滚进了土里。
停柏推开祠堂门，门外空荡荡的，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收拾扫尾的，一个都不曾见到——江疾倒是早已料到。
风头不定，谁敢来触这个霉头？
他只是没有想到，连江简宁也没有来。
假惺惺的问候、冷眼嘲讽的奚落，不论好的坏的，什么都没有。
江疾低声喟叹，一碗素面就把他打发了，还果真是冷淡无情。
转而又想，若是他从前印象里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是否会关切地在门外等他，给他带热汤软裘……
不。
或许他甚至不会放任他受这等无妄之灾。
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烂好人却只有一腔忱勇。
江疾捏了捏下巴，刚刚还好端端的腿突然就软塌塌得，像面条似的站不直。停柏目瞪口呆：“你——”
他想说你恨不得要躺在祠堂合衣睡一觉，到底哪里来的不痛快？
可刚开口，他就意识到，他也是这场荒唐惩处的共犯。
停柏麻溜闭上了嘴。
“我腿很疼，膝盖也受了寒直不起来，现在又累又饿。”江疾笑嘻嘻地靠上来，单手扣住停柏脖颈——停柏脸色一变，差点被压塌了去，挣扎道：“别、别！”
可他未想到江疾手劲儿那么大，几乎是一路捏着他后脖子逼着他往外走：“你知道我要去哪吧？”
停柏有种不祥的预感：“你……”
“走吧，去我阿兄那。”江疾单手制着停柏，眉眼往下压，现出一点冷冰冰的郁色，唇角分明带着笑，却好似并不十分愉悦。
“他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呢？”
停柏：栓Q，真的没惹
停柏：我不是人？
停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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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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