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尧的话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陈守渊目光犀利地看向他，“满足？你一个仿生人能给我什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程鸢远离你们的世界，别的免谈。”
程鸢听到这些话，下意识将顾栩尧的手攥得更紧了。顾栩尧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力度，对陈守渊说：“你说的程鸢和人类生活更好，确实短暂地说服了我，但其实程鸢的意愿是高于一切的。”顾栩尧的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决，“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未必不能照顾好程鸢，如果他选择和我一起走，我将尊重他的选择。”
程鸢偏过头，看到了顾栩尧看向陈守渊时坚定的眼神。
他纷乱的思绪与情绪，此时都稳稳落回原处，始终飘荡如浮萍般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他知道，自己不会被丢下了。
顾栩尧愿意带他走。
这个机器人什么时候想通的，为什么不告诉他，害他一直惶惶不安。
但此时终究是安心的感觉占据了上风，他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他不自觉地将攥着顾栩尧手腕的手下移，将自己小很多的手送进那个带着仿生人特殊体温的手心里。
陈守渊听完顾栩尧的话，脸色变得难看了，他冷声道：“既然你不领情，那么现在就离开乐园，程鸢的病另请高明吧。”
气氛越来越僵硬。
陈初璃开口缓和气氛，轻声对陈守渊说：“父亲，您不是说要好好招待他们吗，先吃饭吧。”
陈守渊沉默了片刻，黑着脸点了点头，在温伯的安排下，服务型机器人接着端来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接下来，在陈初璃和安逸合力劝温伯落座后，就没有人再主动开口说话了，房间里只有服务型机器人介绍菜肴名字的声音。
直到机器人捧来一个坛子，陈初璃才柔声道：“这是我自酿的果酒，你们尝尝看。”
机器人给程鸢斟了一小杯后，程鸢凑上去闻了闻，一股清冽香甜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
这时顾栩尧用手拦下了他的动作，冷不丁地开口道：“程鸢，停止。乙醇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以你当前的健康数值，摄入酒精有一定的风险。”
程鸢将信将疑地盯着面前精致琉璃杯里的液体，他不觉得这种闻上去甜甜的东西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坐在程鸢另一边的安逸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惊呼道：“程鸢，你不会连酒都没喝过吧！”
程鸢转头看安逸，懵懂地摇了摇头。
安逸语气有些夸张地说：“一定要喝，酒很好喝的！”他有些轻蔑地看了顾栩尧一眼，“你别听他的，仿生人哪能懂人类的乐趣。”
程鸢已经双手捧住了杯子，但还是有所忌惮，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顾栩尧的脸色。
顾栩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初璃又开口道：“这是果酒，劲很小，只尝一小点的话没关系。”
程鸢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栩尧，顾栩尧看着他漂亮眼睛中的央求，只好点了点头，说：“只能喝一点。”
安逸在一旁吐槽程鸢：“你完全被这个仿生人迷惑住了，干嘛这么听他的话。”
程鸢抿着嘴唇笑了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取得顾栩尧的同意，但已经形成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他双手捧起酒杯，慢悠悠地倾斜，试探着抿了一小口。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陈初璃笑吟吟地问他怎么样，他回答：“很好喝，甜甜的。”然后转头对顾栩尧说，“真的很好喝，你要不要尝一下。”
顾栩尧：“不必了。”
沉默了许久的陈守渊，看着小口喝酒的程鸢，你难道：“喜欢喝果酒这一点，也和周瑾很像。”
陈初璃：“周叔吗……程鸢和周叔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周叔一家已经在下城区遇害，而且他们的尸骨也运回了研究所……”
陈守渊面容悲凄，轻叹一声说：“是啊，大概是我太怀念故人了。但有些事情未必不会发生，我要查过之后才能死心。”
他们的对话内容似乎和程鸢未知的身世有关，顾栩尧听得格外仔细。
进入方舟乐园后，从温伯到陈初璃，再到陈守渊，他们都说程鸢很像那位已经过世的生物学家——周瑾。
他们都这么说的话，恐怕就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而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程鸢已经咕咚咕咚地喝了两三杯果酒。顾栩尧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程鸢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像是烧起来了，双眼迷离，甚至有点坐不稳了，有些摇晃地捧着果酒，继续往嘴边送。
顾栩尧连忙制止住他的动作，从他手中夺过杯子放在桌子上，说：“不能再喝了。”
程鸢被躲了酒杯，并不气恼，也没有闹，只是傻傻地冲着顾栩尧笑，眼睛亮晶晶地眯成了缝，声音糯糯地喊：“顾栩尧～”
顾栩尧瞬间僵住了。
程鸢不管他给没给自己回应，歪歪扭扭地轻晃着身子，自顾自地继续说：“顾栩尧，你刚刚答应我带我走了，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再骗我了。”
顾栩尧右手撑在了程鸢的后背上，防止他栽倒，然后说：“我记得。”
“你要好好养我，用心照顾我，知道了吗？”
“好。”
“你……”程鸢的头晕乎乎的，声音也特别含糊，“你为什么这么迟才答应我啊，陈守渊提出要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就应该立刻拒绝啊！而且我都说了我要选你，你还是要走，你害得我那么害怕，你是故意的吧！……”
顾栩尧：“程鸢，客观上说乐园才是更适合你的地方，我只是想做出正确的选择。”
程鸢：“正确的选择就是，不要扔下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顾栩尧顿了顿，轻声说：“好。”
程鸢还清醒的时候就默默把椅子挪得离顾栩尧很近，现在顾栩尧的手掌撑着他，他却没有乖乖坐好，而是顺势倒进了顾栩尧的臂弯里，将身体的支点都挂在他的手臂上，仰着头，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说了好多次我最怕被扔下，你也答应过我了，但你总是说话不算数。”
顾栩尧是从程鸢的头顶向下看程鸢。他完全靠在自己怀里，努力地向后仰着头向上看，和自己对上视线，眼睛因醉酒变得懵懂而湿润，睫毛慢悠悠地扇着，鼻子挺翘而精致。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了程鸢脖颈处一小片瓷白细腻的皮肤，向领口里看进去，似乎能看到两处微微的鼓起……
顾栩尧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他好像宕机了，说不出话，只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栩尧。”程鸢晃了晃，用头顶蹭顾栩尧的胸膛，把自己的头发蹭得乱乱的，“我要和你走，知道了吗，别让我和你分开……”
顾栩尧的手臂收紧了，防止程鸢继续乱蹭。
他轻轻拍了拍程鸢，安抚他的情绪，然后抬头看陈守渊，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我们该继续聊聊程鸢的事了。我原本考虑到他和人类生活会更好才答应你的提议，现在看来没有留下他的理由了。我会带着他走，无论你是否医治。”
陈守渊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不知道是为了程鸢对顾栩尧的依赖，还是为了顾栩尧强硬的态度。
他冷着脸说：“想必你也知道我是最佳人选，否则不会来找我……”
顾栩尧沉声：“你是最佳人选，但不是唯一的人选。”
二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父亲。”陈初璃忽然开口，她皱眉看着陈守渊，“您看到了，强留无益。您教导过我，恩与怨，不应该牵连无辜，他们并未做错什么，您若因对仿生人的心结，对程鸢的病袖手旁观，那么与您口中那些冷漠的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璃儿！”陈守渊脸色一变，“你不懂仿生人带来的灾难！让这个仿生人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我让他离开程鸢，都是为了程鸢好！……”
“我确实不懂。”陈初璃微微蹙眉，眼中流露着哀伤，“我不懂，为什么您明明很爱我，却要将我困在这个乐园里，不让我见任何仿生人，甚至人类。”
陈初璃的声音始终轻柔，却夹杂着一丝破碎的情绪，她眼中盈出了眼泪，哀哀地说：“您说我身子弱，需要养病，却从来说不出我到底得了什么病。父亲，我也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话像是沉石扔进了平静的湖水中，溅炸开汹涌的水花，搅乱了陈守渊和安逸的心。他们惊骇地看着陈初璃，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我始终想不懂您将我困在这个院子里的原因，但周叔将我交给您后，您养育我长大，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陈初璃咬着嘴唇，忍下了眼泪，说，“但至少，别将程鸢也留在这里，他有更珍视的人，不该被困在这儿。”
程鸢这时候已经靠着顾栩尧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脸颊酡红，微微张着嘴小声呼吸，仿佛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顾栩尧此时将程鸢环进怀里，牢牢地护着他，抬起空着的手，轻轻抚开了遮在程鸢睫毛上的碎发。
陈守渊看着女儿受伤的眼神，有看着醉得迷迷糊糊依旧紧抓着顾栩尧不放的程鸢，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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