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纪海被过亮的晨光唤醒时,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何处。
他疲倦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茫然地回想混乱一片的记忆。
昨天……昨天干什么了来着?
对了,先是去见了唐,然后回家给龙处理伤口,结果玩起了捉尾巴的游戏……
后来呢?
想不起来……
荣纪海头疼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侧身想下床,用力的一瞬间,胃部传来的钝痛与断了信号似的黑了一片的视野将他不由分说地摁回床里。
“呃——”荣纪海忍过这一阵头晕目眩,阳光依然嚣张地折磨他闭上的眼皮。
再次睁眼时,他对上敞开的窗户,迎着毫无阻碍的晨光,终于想起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在他没有发觉到的时候,自辞退后到现在便噩梦连连的夜晚不断消耗着他的精神,却因着他始终绷紧的那一根筋,愣是撑到了昨天。
直到在龙面前丢脸地情绪失控,又抱着龙头好一阵子,龙尾绕上来的温度刚刚好,他竟就那样睡在了龙尾上,这一觉便睡过了整个下午与夜晚。
但是……如果当时睡在了那里,我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荣纪海一手摁着胃部一手勉强把自己撑起来,稍稍适应了一下,确定眼前不再发黑后才放心下床。
房间内的窗户不仅没有拉上窗帘,连窗都是大开的——他并没有开窗的习惯。而用来拍摄龙的摄像机连带着支架都倒在地上,不用去看,荣纪海也知道它早已没电关机了。
显然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但荣纪海怎么都想象不出,龙是怎么用它那相对于窗户而言过于巨大的身躯,将他精准送到床上的——甚至脱了他的鞋,还给他盖了被子。
弯腰扶起支架,将摄像机放回床头柜时,荣纪海想起龙曾经对“吃”这个字眼有反应。
所以,也许这头龙真的与人类生活过?以至于甚至知道人类睡觉时需要脱鞋还要盖被子。
他伸手扶住窗柩,探身往楼下望去。
空的。
荣纪海慢半拍地愣了一下,眨眨眼,过饱的睡眠缓钝了他的思维与反应,此时竟没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回到房里,对着湛蓝晴朗的天空怔了好一会儿,才又探身去看。
还是空的。
荣纪海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留一股无处可依的空茫。
他回头看了眼床头的摄像机,撑起嘴角笑了笑。
“是啊……本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的……”他对着空气低语,“不过好歹还是留了点东西,不至于毫无进展。”
荣纪海把更多的感情压进胸膛深处,背对着窗户深呼吸了一下,肩头颤动着,又平静下来。
他迈步走向摄像机,翻出充电线插上,便如过往一个多月的每一个平常一日那样下楼,准备给自己萎靡的身体补充点活下来的能量。
拿着包装面包坐在桌前后,荣纪海没有马上撕开包装,而是上下摸了摸,在自己口袋里找到手机,按开时看见邮箱上标了一个红点数字。
荣纪海呼吸一滞,丢下面包,颤抖着手点开邮箱。
回信来了。
回信内容很短,他大致扫了几眼便看完了所有,但那“有效”的字眼依然已足够鼓舞人心。
不过……
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句话上——“如果可能的话,还需要更多素材。”
更多啊……可惜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荣纪海点进录音软件,看着已近二十四小时的录音按下停止键,头也不抬地潦草撕开包装袋,几口解决了面包,便要站起来回房处理昨天的音频和视频。
路过门口时,他不受控制地停下,看了大门半晌,终于想起昨天带回来的那一箱子医疗物品似乎还在外面。
就只是收拾进来,也耽误不了几分钟。
他这样说服自己,四平八稳地打开门,努力忽视突然过于空荡萧瑟的院子,往更远处摊开在地的行李箱走去。
简直像是梦境回放——如果让荣纪海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他大概只能干巴巴地蹦出这样一句形容。
起初荣纪海只是觉得身上阴凉不少,偏头发现是自己身上与周围落了一片阴影。
大概是云吧。他这样虚弱地想着,低头时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棱角分明的影子。
他在空气被搅动割裂的声音传来之前抬头。
这一次,他完整地将矫健而神秘的黑龙缓缓降落的全程收入眼底。
庞然大物的体重与被搅动的空气毫不意外地在他两天未清扫的院子上扬起一片尘土,大半都落尽敞开的行李箱内,小半在裸露的还未来得及收好的医疗用品上盖了一层薄灰。
荣纪海仰头看着那双已经不再陌生的龙瞳,金色的漩涡在他眼前慢慢放大,几乎要将他心甘情愿地吸进去,从此沉迷在这样的幻梦中。
“你……”荣纪海想问什么,却因龙的靠近更先注意到那完好如初的脖颈,原本的问话被吞下,开口时变成了苍白的陈述,“你的伤好了。”
龙歪头,却收拢翅膀侧身让荣纪海看自己的翅膀背面——那里的焦黑依然没有褪去。
荣纪海难以置信地想,它这是在撒娇吗,面上却奋力才压住了自己的嘴角,克制住声带的颤抖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送到自己面前的翅膀。
“可是我治不好这个。”他重新抬头注视着龙瞳。
不知为何,他前所未有地相信,龙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龙只是“呜鲁”了一声,收起翅膀坐在原地不动了,俨然一副要代替那些枯萎的枝干,成为这个院子第一株落地生根的新植物的模样。
荣纪海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开录音,摄像机也没电了没法开启录制。
但是……
真实的饥饿感来势汹汹,面包在情绪包裹下遮掩的假象被龙降落的气流毫不留情地掀翻。但荣纪海心情挺好地笑笑,“好吧,我明白了,你想留下来,对吗?”
龙不知是听没听懂,没有歪头却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只是坐在那儿,只有尾巴一扬,高速下的空气负压“啪”地一声把二楼卧室的窗户给反关上了。
荣纪海没有在意可怜的窗户,也没有再纠结那伤口是如何一夜之间恢复的,同样不再询问龙为何选择留下,他只是抱着一箱药物和尘土进门。身后,龙施施然趴伏下来,一侧的龙瞳直直对着大门。
荣纪海本想带上门的脚一顿,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进门后,实在抵不住汹涌的饥饿感,荣纪海就地放下箱子,转身便进了厨房。
打开冰箱抽出速冻食品时他顿了顿,回望门外视野死角里的龙。
要不……还是找个机会给它做一顿?荣纪海边考虑可能要用到的食物分量,边随意点了点数开锅放水。
不过,似乎直到现在都没见过龙吃东西……不会真的趁他没注意时偷偷跑去吃人吧?
这个猜想仅仅在荣纪海脑子里掠过一瞬,便被他干脆丢进了垃圾桶。
那头龙……最起码只是它的话,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荣纪海垂下眼帘,注视着烧开冒泡的水。
总觉得,它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就像人类社会里也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同样也有处于灰度界限内的人一样。
会是这样吗?龙的种群中,也会有这样的思想差异吗?
荣纪海叹了口气,等待过程中掏出手机给那封来信写回信。
[明白,接下来我会陆续再发更多素材,其中包括视频,麻烦老师分析一下它的行为。另外,老师不必担心这些素材的来源,我确定我现在很安全,也许我们可以在它身上收获更多,甚至是我们曾无法想象的细节,这是最重要也是最首要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打完,手指游移一下,还是删去了最后的那个,在对面眼里也许过于天真的问句。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觉得龙可能会拥有与人类一样复杂的情感体系吗?】
像是被突兀穿插的回忆刺了一下,荣纪海有些瑟缩地收回指尖,确定邮件成功发送后便收起手机,专注于搅动锅里的午餐上。
——
依然身着奇异服饰的唐大大咧咧地靠在简陋的接诊台上,听着身后忙前忙后叮叮当当的动静,百无聊赖地举着手,看着手腕上的流苏晃动。
“李,我昨天见到他了。”
她突然出声,身后突然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响起更大的“哐当”声,似乎是什么大型物件掉落在地。
唐没有转身查看。虽然身后那个人只有独臂,但也没那么容易被物件砸死。
“哐当”声后,许久没有动静。
不会吧,不会真砸死了吧?
唐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身,目光触到正好好站着毫发无伤的人影上时,又无奈地大声感叹道:“拜托,不要在东西砸到地上后沉默那么久好不好,我还以为你没死在战场上,结果死在自己的机器下了呢。”
被唤作李的男子像是才被唐喊回神,僵麻的手动了动,微微摇头,报复似的喊唐的本名:“多琳,你不该告诉我这个的。”
唐厌恶地皱起脸,“呃,不要这么喊我,算我求你。”
她平复了一下作呕感,才重新开口道:“我真搞不懂你们,我记得你们之间没有矛盾,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对唐的推断不置可否,把机器放回它该去的地方,等以堪称蜗牛的速度整理好一切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唐的疑问:“我说了,这不是我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问题,把我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依然会是这个结果,如果一定要有个罪魁祸首,那我的答案依然是他那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所以你知道?那为什么不和他聊聊?”
“有什么必要吗?我已经退出了,而他现在也退出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更何况,哪怕是我还没退出时,我也没能帮到他任何事情。”李给自己和唐都倒了杯水,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杯口,“甚至到了最后,我连我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了。”
唐凑近了点,用耳语的音量温和地问道:“所以,你才一定要退出吗?即便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
李看了眼自己只剩一小块肌肉的右臂,没有回答。
唐等了一会儿,只觉无趣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诊所的门外,“可是,我总觉得,他也许还没有真正放弃。”
“……那也与我无关了。我早就想清楚了,那不是我想要走的道路……现在这里才是。”
唐回头凝视着李的脸庞,那与她更鲜活的记忆中的样子瘦削太多,“是吗?”她环视一圈这个小小的,通常几乎没有病人光顾的诊所。
“好吧,看来是我冒犯了。”唐起身,准备离开,“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我频繁来这儿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毕竟你似乎完全不想与那边有任何纠葛了。”
“你这话说的……难道他不也是吗,直接跑进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里去了。”
“嗯……”唐随意地拎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遮盖住那身过于显眼的服装,她想起那些显然是过量的药品,想起荣纪海本想同意,却又欲言又止的拒绝。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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