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顷刻而至,夜幕提前降临,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林西郊,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拉起了警戒线,大批警察在围着的是一辆已经烧焦的小轿车,众人面色凝重。
那车已经被烧得只剩下钢架子,青烟顶着大雨顽强地往天上飘着,空气里弥漫着被洗涤过的焦糊味,是种有些粘腻的刺鼻。上面覆着些许残存的黑色物质,已经彻底碳化,轻轻一刮就大片大片往下掉。
这里实在太偏僻,没有监控,只能凭借被大雨冲刷得难以辨认的脚印和车痕,在一片泥泞中艰难地推测方才发生了什么。
余小红踉踉跄跄地冒雨赶了过来,头发被雨淋湿,冷冷地垂搭在脸上。身旁的景道然也没比她好多少,但两个人相互搀着,就好像彼此的支柱,勉强能维持最后的一丝坚强。
孟夏和林华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在他们俩头顶上撑起一把大伞,林华在暴雨如注中艰难地喊道:“叔叔阿姨,你们注意脚下,小心滑倒……”
余小红和景道然二人闻声回头,眼中通红,已经分辨不清脸颊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这时,一名穿着雨衣的警察出了警戒线包围圈,匆匆抹去脸上的雨水,从他们身边走过。
景道然上前,努力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问道:“警察同志,怎么样了啊?”
那警察正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回头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景秀的家属对吧?”
二人连忙点头,看着警察的目光带着一丝哀求,但凡是有良知有情感的人都会为之不忍。
警察顿了顿,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从一家商场门口的监控里扫到了这车的一角,就顺着追过来……现在已经可以初步确定,这辆车就是她们三人上的网约车,车身上虽然泼过汽油,但要想烧起来,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雨,所以焚车应该是一个小时前的事。车上没人,旁边还有一些脚印和车痕,所以她们可能是在这里被转移到别的车上……”
闻言,余小红几乎是要当场晕过去,景道然一把扶住她,自己也踉跄了半步,二人均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警察见状,连忙出言安慰道:“凡事先别忘坏处想,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人应该还活着,我们一定尽力……我还要去汇报情况,你们自己注意些。”
孟夏将手中多拿的一把伞递给警察同志,说:“您辛苦了,这把伞您拿去吧,少淋些雨。”
警察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职责所在。……小郭!”
“到!”一名年轻女警穿着雨衣小跑过来。
“小郭,你陪一下家属,那边车上有食水,带他们上去休息一下,和他们说说话安抚一下。”
“是!”
……
杭瑞高速上,一辆轻客在暴雨中飞驰。
景秀在轻微的颠簸感中逐渐苏醒过来,发现周遭一片漆黑。她感觉头很晕,但还能分辨出来自己是躺在行驶的车上,嘴上还被封上了带着一股怪味的胶布。
景秀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脚,然后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粗硬的绳子好像要把自己的皮给磨破了,火辣辣的疼。
阴冷,黑暗,无助……一瞬间,经年的记忆似乎有要冲破重重封笺而出,嚣叫着想要吞噬掉她仅存的理智。
然而景秀早已不是当年的景秀,她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的小女孩。
当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间,让她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脆弱,什么叫易折……这些年来她在拳馆遭过多少罪、在健身房吃过多少苦,旁人只道她是一代女中豪杰、“社会我秀姐”,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蓄力片刻,然后用力一蹬腿,“哐”的一声巨响踹在一个硬物上,大概是车壁……好吧,秀姐的腿踹麻了。
于是她原地缓了缓,便又靠腰力原地打了个转,又是蓄力一踹,这回踹到一个有些软的事物上。
“唔!”
一声闷在胶布下的痛哼,比方才的巨响更能划破这无尽的黑暗。
景秀循着声把自己调了个头,艰难地挪了过去,凑近了方才辨认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黎姕!
两人在一片黑暗中互相交换了眼色,正准备想办法弄掉嘴上的胶布和手脚上的绳子。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瞬间让她俩的血冷了大半,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比发现自己被绑架了的感觉更加毛骨悚然。
“阿黎,秀姐,你们醒啦?”
是胡松子。
……
云南缅宁,一间看似普通的民用平房里。
面容姣好的女孩们被排成一排,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青紫瘀伤,眼里的泪可能是流干了吧,空余数道泪痕像蚯蚓一样爬在脸上。
她们面前坐着一个妆容浓艳的女子,她正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手指甲,就像修理这些不懂“乖顺”的女孩子一样,用锉刀,慢慢磨去那些棱角。
那女子身后还站了几个持枪的高大男人,各各都是手臂有碗口那么粗,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各式各样的纹身,有些没有纹身的地方则或多或少有狰狞的疤痕,他们将这些戴在身上,就像荣誉勋章那样。
“凯琳,这一批也卖到缅甸去吗?”其中一个男人出声问道。
凯琳慢条斯理地磨完最后一个指甲壳,才慢悠悠地抬眸赏了他一眼,然而仅是一眼,就足够教人毛骨悚然——她两只瞳孔是不一样的颜色,一个是淡蓝色,一个是墨绿色,看起来就像是天使和魔鬼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组成的。
她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又狐媚的笑容,答道:“别急,还有两只在路上呢……这批都是好货色,我可舍不得卖。我要把她们送给我弟弟,作为他的……成人礼。”
……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随其后的是滚滚闷雷。
孟夏衣兜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本就绷紧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像不堪重负的琴弦,倏然绷断。
“喂,您好,请问是孟夏对吗……是这样的,麻烦你赶紧来一趟中心医院,我是急诊科值班护士张云洁,你母亲现在……”
孟夏呼吸微促,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几乎听不清对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挂断电话后,看着还在一边难掩悲伤的余小红夫妻二人,他做了数次深呼吸才勉强平复自己乱糟糟的心绪。他扯了个借口,匆匆跟二人打了声招呼,又跟林华交待了几句,让他好好照看这边。
然后伞也没拿,便奔向大雨里。
……
凌晨3点半,长林县中心医院。
孟夏用力揉了把脸,试图摆脱掉深重的疲惫感,但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马不停蹄地奔忙了大半夜,他实在是有些脱力。
各种监护设备在滴滴答答地响着,余小青合着双眸,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虽然无情岁月让细纹悄悄爬上她的鬓角,但仍不难看出,她长得很温柔,柳叶眼,落尾眉,唇角也是带笑的,哪怕是处于昏迷状态,也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狼狈。
惊闻景秀失联的时候,余小青刚准备进商场购物,她连忙转头去停车场取车,想和余小红她们会合。结果不巧遇上了晚高峰,路上实在被堵得厉害,于是她在好不容易挪到一个岔路口后,果断选择走小路。可是阴雨天的小路哪有那么容易开?一个不注意,车子就在泥泞的路面上刹不住了,径直冲上路边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还好有安全气囊,人只是被撞晕了过去,并没有太严重的伤。
突然,孟夏看到她夹着血氧饱和测量仪的手指动了动,合着的双眸也微微睁开一条缝……孟夏连忙按响床旁的呼叫铃,让医生护士来查看情况。
“患者情况稳定,检查报告也都出来了,没有什么问题,建议再观察两天,没什么别的情况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的话让孟夏悬了大半个晚上的心顿时落地,险些双腿一软给人家医生跪下。
孟夏连忙道:“谢谢你们,真的。”
医生连忙摆手:“职责所在而已……你们注意出院后尽量避免剧烈运动,饮食清淡些就行,开车注意安全。”
待医护人员离开病房后,孟夏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余小青床边。
“妈,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余小青摇摇头,问道:“景秀那丫头怎么样了?找着了没?”
“……还没有。”
余小青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我有的时候就在想啊,难道这就是天妒英才吗?她那么聪明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10岁那年……算了,不提了。我就是觉得难过,如果说这是上天的公平所在,为她开了一扇门,又关掉一扇窗,那我宁可这所谓公平的规则从来不存在。”
孟夏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从来没有什么天命难违,只有事在人为。世上的天灾本就有限,剩下的意外尽皆**。我们既然有法网恢恢,那就相信它疏而不漏。再说了,她现在厉害着呢,打得赢土匪斗得过流氓,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我父母没得早,所以和你小姨两个人关系不比一般姐妹,看景秀那小丫头,就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样。”
“妈,我明白的,你再睡一会儿吧,好好养养神。”
余小青点点头,但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欸,说起来,杜衡那孩子找到了么?”
孟夏顿了顿,摇头道:“没有,两年了,警方那边一直是查无此人。”
“唉,其实……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很难出言劝你看开些,但我只希望你不会恨他。”
孟夏闻言抬眸,琥珀色的眸子里依稀有温沉沉的光在闪动,他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该恨他么?他是金梧的儿子,我……”
“那我问你,稚子何辜?而你,又为何难过?”
孟夏有些答不上来:“我……我不知道。”
余小青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外。
暴雨已停,夜空像被洗过一样蓝得纯净深邃,漫天星辰闪烁,映在她眼里,教人分不清是星光还是泪光。
余小青轻声道:“十年啊,我恨了你爸十年……可我现在后悔了,因为……我还是那么爱他。”
谢谢观阅,祝愉快~
这回真的要给大家请个假了,下周一考神经生理,下周四考运动系统解剖组胚,我没了555……
万望谅解万望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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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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